第十一章 諸魔的黃昏(第3/13頁)

叛軍南下西進,攻勢淩厲,各地諸侯作壁上觀,實力最為雄厚的荊州刺史蕭繹不僅不支援,反而和兩位侄子打了起來。

蕭繹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一門心思做皇帝。他排行老七,老二、老六都活著,做皇帝怎麽也輪不到他,那就憑刀劍說話。荊州,四面受敵之處。蕭詧在北面的襄陽,蕭譽在南面的長沙,蕭綸在東面的武昌,蕭紀在西面的成都,誰都不肯聽他的話。

國難當頭,蕭衍直系子孫還沒有人敢於自相殘殺,蕭繹敢。蕭繹讀書破萬卷,真不知那一本書教人明目張膽殺害親人。信州刺史蕭慥是獨眼龍殺害的第一位蕭氏子弟,有人告密說蕭慥與蕭譽兄弟謀奪荊州。不管消息真假與否,信州地盤從此歸屬蕭繹。屠龍刀落下去收不回來,第二刀砍向蕭譽。

蕭繹借口進攻侯景,向長沙征糧征兵,蕭譽斷然拒絕,雖然你是叔叔,但是我們平級,憑什麽聽你的。蕭繹就等這句話,荊州兵殺向長沙,領兵將領是蕭繹的世子蕭方等。

蕭方等文武雙全,《三十國春秋》出自他的手筆。蕭方等不喜歡做人,喜歡做魚和鳥。魚暢遊於江湖,鳥飛翔於天空,自由自在,適性任情。他說過一段充滿哲理的話:“人生處世,如白駒過隙耳。一壺之酒,足以養性;一簞之食,足以怡形。生在蒿蓬,死葬溝壑,瓦棺石槨,何以異茲。”人的一生短暫,一壺酒、一頓飯足以讓人快樂。生在荒野裏也罷,死在溝壑裏也罷,葬在瓦棺裏也罷,埋於石槨中也罷,沒有什麽區別。蕭方等曾作為荊州軍的先鋒救援台城,與叛軍對戰身先士卒。蕭繹對蕭方等生母徐昭佩感嘆道:“如果再有這樣一個兒子,我有何憂。”大家都會感覺這是一句誇贊蕭方等的話,但是,徐昭佩聽後一句話不說,哭著轉身離去。

出征前,父子之間有過一段奇怪的對話。蕭繹說:“你命中有水厄(溺水之災),千萬小心。”蕭繹博覽群書,精通易經,寫過一卷《周易講疏》,擱到今天怎麽也得算周易學大導師,批批八字算算命這些小兒科的把戲還是會的,不知道蕭繹有沒有算出自己命中有土厄。據說,算命的大師級人物算別人總是挺準,算自己馬馬虎虎。

蕭方等回答道:“這一仗我必死,死得其所,我不會愛惜生命。”明知必死還要去,蕭方等傻嗎?他自然不傻,因為他知道去是死,不去也是死。

半面妝

一聲哭泣,一聲嘆息,我的命運你懂的,江南每個人都懂。許多事可以改變,有些事卻永遠無法改變,徐昭佩是我的母親。

徐昭佩是中國人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個女人,名氣卻因南北朝的默默無聞而不為人知。“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徐昭佩給世人留下津津樂道的詞匯。可誰又知曉這句話的背後隱藏著多少痛苦哀怨、辛酸苦澀的淚水。

徐昭佩出自南朝世家高門。東晉時代徐家算不上望族,東晉末年徐羨之輔佐劉裕稱帝開創劉宋王朝一步登天。劉裕死後,名列第一位輔政大臣。經過徐氏家族數代人的不懈努力,到梁朝開國,徐家已是名滿江南的門閥。徐昭佩嫁給蕭繹做湘東王妃門當戶對,極其自然。

徐昭佩臘月出嫁,那天風雪交加,大雪彌漫天際,房屋帷簾一片白茫茫。上天似乎暗示這一場婚姻不會風和日麗。徐昭佩相貌普通,兩人結合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蕭繹不喜歡她,徐昭佩也看不起蕭繹。

一生嗜書如命的蕭繹心機深,心眼小,沒有愛心,又瞎了一只眼,也可能生理的殘缺導致心理扭曲。缺點歸缺點,蕭繹才華橫溢。有一首《折楊柳》詩可見他的才華:“巫山巫峽長,垂柳復垂楊。同心且同折,故人懷故鄉。山似蓮花艷,流如明月光。寒夜猿聲徹,遊子淚沾裳。”才高八鬥的文人大多自戀,容不得他人小瞧,更何況心胸狹窄的蕭七官。

南北朝的女人特立獨行,往往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來。蕭繹不喜歡徐昭佩,徐昭佩自有奇妙的法子表達郁悶的心情。喝酒。又是酒。魏晉南北朝不僅文人好酒,女人也好酒。南北朝流行詩酒之會,徐昭佩時常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隨意嘔吐,每每吐到蕭繹的衣服上。那個時代的人率直任情,吐臟衣服洗洗也就罷了。徐昭佩還有更絕的奇思。有一次蕭繹去徐昭佩的房裏,發現徐昭佩只化了“半面妝”,半面濃妝,半面素顏。

破壞即創造。現代前衛的人看來,多麽絕妙的藝術創意。對蕭繹來說,不啻一記長鞭狠狠抽到心頭,痛徹心房。“半面妝”流露出來的這樣的內涵:你只有一只眼,給你一半臉欣賞也就不錯了。蕭繹大怒,拂袖而去。唐代詩人李商隱寫過一首《南朝》詩,這首詩幾乎把徐昭佩寫成整個南朝的象征:“地險悠悠天險長,金陵王氣應瑤光。休誇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妝。”龍盤虎踞,長江天險,不過是徐昭佩半邊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