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漫湘江

1934年11月·湘江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一大早,一份空中偵察報告被送到了國民黨“追剿軍”第二路軍指揮部,薛嶽一看不禁萬分驚愕:紅軍一部分部隊已經渡過了湘江,並且占據了湘江西岸的灘頭陣地。一支紅軍在湘江上架起了一座浮橋,浮橋上已陸續走過零散的隊伍。中央紅軍主力部隊的番號和位置已經明確,這些前幾天還來去不定的紅軍,已經用南北兩線構築的阻擊陣地形成了一個長廊式的通道。尤其是在南面,湘江上重要渡口界首的掩護陣地顯然已被紅軍鞏固;而在北面,全州附近的阻擊線也清晰可見。在這條長廊式通道的東端,中央紅軍的“大隊伍”——國民黨軍飛行員幾乎是驚叫著這麽說——確定無疑是共產黨武裝的核心機關,正在向湘江靠近。

這是軍事部署早已預料和防備的情形,但是真的發生了的時候還是令薛嶽萬分緊張。

作為蔣介石直接委派的中央軍指揮官,薛嶽不得不為可能出現的後果擔心:眼下,南邊的桂軍雖然已經向界首靠攏,但是白崇禧是否真能與紅軍血戰到底還很難說。而在北線,何鍵的湘軍四個主力師中,到達全州防線的僅有陳光中的第六十三師和章亮基的第十六師,李覺的第十九師和陶廣的第六十二師還在零陵通往黃沙河的公路上磨蹭呢。按照目前的形勢,紅軍順利地渡過湘江幾乎沒有問題——即使從文市算起,到達湘江渡口最多七十公裏,行軍速度再慢,一個晝夜也足夠了,更何況紅軍向來一旦移動便快步如飛。如果真讓紅軍渡過了湘江,即使有廣西的白崇禧和湖南的何鍵在前邊承擔罪責,但是作為中央軍的指揮官,自己也不可能完全逃脫幹系。與共產黨武裝作戰,目前是蔣介石的頭等大事,貽誤戰機乃至縱敵逃竄,自己的仕途很可能到此為止了。可是,如果率領中央軍向前沖擊,不要說蔣介石親自交代過中央軍要盡量避免與紅軍正面作戰,就是蔣介石真的下達了這樣的命令,湘江上遊的那個地段是白崇禧的地盤,中央軍一旦進入了廣西,哪怕僅僅是擦了個邊,也可能會受到桂軍的暗中襲擊——這些可惡的地方軍閥,沒有中央軍的監視,他們和紅軍一場像樣的仗都不肯打;而如果打的是中央軍,他們從來沒有手軟過。

薛嶽左思右想得出的結論是:中央軍絕不能直接沖到湘江岸邊去,但至少可以派一支部隊趕往廣西境內的文市方向。在中央紅軍隊伍的尾巴上打一下,這樣總不會引起白崇禧的誤會吧?

此時,“追剿軍”第一路軍司令劉建緒也有點慌了。紅軍大部隊到達,渡江態勢堅決,僅憑他那兩個師恐怕根本不是紅軍的對手。如果把紅軍就這麽放走了,自己在蔣介石那裏一定罪責難逃;但如果讓自己的兩個師與紅軍作戰,很可能要血本無歸。劉建緒急忙給何鍵打電話請示,何鍵剛剛受到蔣介石的斥責,無奈之下,只有命令把湘軍的另外兩個師也調上去。於是,劉建緒立即命令李覺的第十九師和陶廣的第六十二師火速趕往前線。接著,衡陽機場的電報也到達了第一路軍指揮部,電報說已經接到何鍵的命令,立即出動十五架飛機為劉建緒部助戰。到這個時候,劉建緒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只能下決心在湘江岸邊與中央紅軍決一死戰。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劉建緒發布了第一道作戰命令,命令全州防線上的湘軍部隊依托全州、橋頭之線陣地夾擊中央紅軍。第二天,劉建緒的又一個作戰命令發布了:

1、據報,西竄之匪約五六萬,其先頭萬余已在麻子渡、屏山渡等處渡過湘水,出沒於路板鋪、珠塘鋪、沙子包、界首一帶。我桂軍主力在新圩、灌陽、龍虎關之線,其黃振國團在光華鋪、賣豬嶺一帶。

2、我軍以與桂軍協殲股匪於興[興安]、全[全州]地區之目的,決乘匪主力未渡之前,先將渡河之匪殲滅之。

3、著陶廣師為預備隊,位置於五裏牌、石角村中間之金家村附近,策應各方。

劉建緒決定在紅軍大部隊尚未渡過湘江之前,先將已經渡江的那部分紅軍殲滅。就在劉建緒下達這道命令的同時,在國民黨軍湘江防線的南端,桂軍第十五軍軍長夏威在距離界首西南二十公裏的興安接到了白崇禧的電報。白崇禧在電報中說,剛剛收到了委員長的電報,委員長表示了強烈的不滿,認為是桂軍把紅軍放走了。要求立即派出主力部隊追擊,“務使後續股匪不得渡河”。

在紅軍主力部隊於南北兩側準備掩護軍委縱隊渡過湘江的時候,已經趕至湘江地區的國民黨軍均沒作出相應的阻擊。口口聲聲要“不負鈞座厚望,與匪殊死一戰”的湘軍、桂軍和中央軍,這些吃著國民黨南京政府調撥的軍餉和物資的各路大軍,出於什麽意圖和目的竟然使戰場出現了這種情況?盡管在國民黨軍與紅軍的數年作戰中,這樣的情形曾經不斷地出現——“各軍相互掣肘,全無大局觀念”——但是如今中央紅軍已置身在幾近彈丸之地,為此蔣介石精心部署了把紅軍一舉殲滅在湘江岸邊的作戰計劃,可是至少從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這一天的戰場形勢來看,國民黨軍的宏大軍事部署等同了一張廢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