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場奪權實驗

【1、蔡澤的黃昏】

 

嬴政要鏟除嫪毐和呂不韋,風險之大,不待多言,一定要找到正確的執行者才行。他不僅要有能力,更要對自己忠心。李斯得以雀屏中選,嬴政乃是經過慎重考慮。四年來,李斯在長史位子上的表現,證明了他的能力。李斯曾先後拒絕了呂不韋和嫪毐的誘惑拉攏,堅定地以一個無黨派人士的面目出現,更表明了他是經過考驗,值得信任的。

 

想當年,李斯的處境悲慘窘困,卻能人窮而不志短,先後拒絕呂不韋和嫪毐的誘惑,的確需要莫大的勇氣。天下皆知得之為得,而莫知舍之為得。如今,他苦心的忍耐終於收到回報。

 

李斯榮升客卿,卻依然還兼任著長史一職,並將工作目標逐步向國內轉移,對朝中百官暗中加強監視。

 

嬴政要逐步削弱嫪毐和呂不韋的權力,蔡澤很光榮地成了第一個實驗品。這時,蔡澤還在郎中令的任上,卻已是蕭條了許多,很少問事,對屬下也不再動輒責罵,也不再開口閉口就是那句口頭禪:想當年,老子當相國的時候。蔡澤的職責,眼下率多已由王綰代勞。

 

李斯帶著愉快的心情重回郎中令府,回到他曾經戰鬥和生活過的地方。他這一趟,當然不是為了故地重遊,而是專程找蔡澤而來。蔡澤早聽說李斯被提拔為客卿,正是嬴政眼前的紅人,心理雖然委屈,卻也不敢怠慢,對李斯盛情款待。席間作陪的,多是李斯當日的上司,此時卻皆在階下對李斯殷勤勸酒,小心逢迎。李斯看著一張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心中大快。李斯雖然放肆著自己的高興,卻克制著自己的酒興。他此來有正事要辦。

 

借著酒器和舞女的掩護,蔡澤心中犯起了嘀咕:李斯這小子來找我做甚?莫不是他驟得大官,特來故地顯擺?羞辱當日曾欺負他蹂躪他的同僚,看他們匍匐在自己腳下,像孫子一樣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從而一解心頭之恨?前天夜裏,老子忽然中途不舉,好生恨懣,究竟是那賤人的問題,還是老子自己的問題?媽的,我怎麽又玩起了意識流?打住。或許,李斯也並不是我所想的那麽齷齪,說不定這小子還算有點良心,如今富貴了,特來找我這個老上司謝恩不成?

 

李斯眼中卻渾然沒有蔡澤這位老上司。他從來也沒有把蔡澤當上司看過。蔡澤只是曾經橫在他面前的一座小小山丘,注定要被他踩在腳下。如今,他早已攀越蔡澤,站在另一個更高的高度,蔡澤被他俯視,至於昔日的同事,則只有被他鳥瞰的份。李斯此行,不為謝恩,也不為報仇,一切都是公事公辦,他只是奉命前來宣布一件事情。而他可以預見的是,聽到這件事情,蔡澤一定會很不高興。

 

【2、有舍才有得】

 

酒過三巡,舞女也換了三撥,肚子裏裝的客套話已差不多售罄。李斯面色一沉,蔡澤會意,揮手讓眾人退下。

 

眾人去而李斯無言。蔡澤因笑道:“適才舞姬之中,可有入先生眼的?蔡澤這就派人給先生送到府上去。”

 

就在四年之前,李斯還只能站在台階下面,對著那些翩翩起舞的美艷少女幹咽唾沫,而那些少女們的眼中,也全沒有他這個一文不名的小郎官。如今,只要他一句話,就可以把她們據為己有,任意索求。念及此處,李斯心裏又是一陣快意。然而,君子愛色,取之有道。他今天是專作惡人來的,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欠下蔡澤的人情。李斯一擺手,笑道:“這個不急。”

 

蔡澤問道:“敢問先生為何而來?”

 

李斯正等他這一問,於是道:“李斯奉秦王之命,特來通報郎中令。”他將身子湊近蔡澤,低聲又道:“秦王知郎中令抱病在身,不能任事,特恩準郎中令暫且告病休養,待朝廷覓得合適人選,郎中令即可卸任引退,頤養天年,豈不美哉。”

 

蔡澤聞言,雙手顫抖,酒杯從手中跌落。蔡澤面如死灰。他知道李斯方才所說的話的分量。這意味著,他再也不可能重登相國之位。他的仕途已經到達終點,他的政治生命已經結束。他的一生,也就這麽交代了,接下來,就只有等待死亡靜靜地降臨。蔡澤強笑道:“秦王定是誤聽人言。先生今日應親眼所見,蔡澤賤體頗是康健,尚可為用。望先生於秦王面前,為蔡澤辨正洗誣。先生大恩大德,蔡澤定銘記終生。”

 

李斯看著蔡澤絕望的面容,心中無半點同情,只是冷冷地道:“郎中令乃大智之人,為何執迷不悟?秦王用意,郎中令真不知歟?”

 

蔡澤爭辯道:“秦王為何輕棄蔡澤?廉頗未老,蔡澤無病。”

 

李斯面如寒冰,道:“你想要真病嗎?要知道,讓你真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