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郤之難四

春秋時代,想走“君權一元專制化”道路的不只楚國,鄢陵之戰的勝利者晉厲公,也是高瞻遠矚,得勝回國以後就著手肅清威脅君權的“三郤”家族,加強自己的地位。只可惜由於習慣勢力的強大,他在滅掉“三郤”之後,遭到其它大家族的聯手抵制與反撲,最終失敗了。

所謂“三郤”家族,就是鄢陵之戰的最佳男配角——“郤至”及其哥們兒郤锜(念其

)、郤犨(念抽)三個家族。他們都是鞍戰英雄郤克的親戚。作為卿大夫,他們從國君手中領取封邑,並被要求每年交糧完稅,率領著封地上的武裝向國君效忠。這就是封建制。在封建制下,國君只在名義上是晉國土地的所有制,而各大家族則是土地的實際占有者。所以國君一族與卿大夫家族必須聯手共處,是一種“多家族聯合體執政”,國君得給大家族留面子,要求“刑不上大夫”。大家族的人犯罪可以減刑甚至赦免(這就像領導幹部犯錯誤,有紀律處分一層保護著)。這種行“仁義”的作法直接導致大家族越來越驕傲,甚至淩辱國君。原來國君給他們規定的井田制度和禮儀規格也被紛紛打破。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生產力的提高,特別是鐵器在開荒、生產中的使用,有的大家族富強起來,地開墾得越來越多,經濟軍事實力激增。他們不斷突破編制,在必要的情況下還開始弑君。國君往往處於劣勢,受欺負,於是意識到專制的必要性。晉厲公首先就要對“三郤”實行專制。三郤擁有大量的封邑(接受賞賜來的,與別的家族交換來的,自己開墾來的),他們經營有方,積累出雄厚的經濟基礎,搞得比國君還肥,其私人家族武裝也壓倒了國軍。

三郤帶著自己的家族武裝,勤於國事,在內政外交都扮演重要角色,也頗占據不少政府席位,所謂“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借此也可以左右君王,並且進一步保護自己的家族長久安穩。但是俗話說:月滿則虧,弦緊則斷。三郤咄咄逼人的富貴和左右君權、扭動政壇的能力,給了晉厲公以巨大危機感,直接削弱了君權。也想學楚國的樣走“君權專制化”的晉厲公又急又眼紅,眼中仿佛長了釘子:“我再不能讓這些收租子的白眼兒狼大夫折騰我了,我要奪回我的土地和權力。”

晉厲公想滅三郤,但國君一族的力量還不夠(三郤有自己的家族軍隊啊),這需要幾個信得過的人來幫忙,於是胥童、夷羊五、長魚矯遂成為“保皇黨”。其中胥童的爺爺因為鬧病,被迫賦閑,執政官位置讓給了老郤家,兩家因此結下了梁子。現在胥童終於出人頭地了,成了晉厲公的gay。在床上的無數次親密接觸之後,他們建立了對彼此的信任,積極準備向郤氏發難。

於是,在晉厲公指使下,胥童、夷羊五、長魚矯假裝打群架,鬧到一個郤的府門,正好另一個郤也在,請求二郤給他們斷案。二郤剛要拍驚堂木,下邊這些恐怖分子一擁而上,一個冷不防揪住“二郤”就揍。二郤的衛兵來不及反應,在一通群毆之後,二郤變成了片片兒,屍體被拖到朝堂上晾著。接著,豪富已極的郤家族人,人頭滾滾落地。

第三個郤,郤至聽說了這個消息,大義凜然,拒絕逃跑,他說:“信義的人不背叛自己的國君,勇敢的人不會選擇作亂,國君要我死,一定有國君的道理。那我死掉好了。”鄢陵之戰中表現出色的郤至(論述“晉人三大恥、楚人五必敗”的),就這麽死在他所供職的國家中,這裏沒有什麽道理,道理附著於權力。羊兒要吃草,羊兒有羊兒的道理,草有草的道理。浮華如花易散場。不過,郤氏也沒有被完全殺絕,山西五台山現在還有姓郤的,他叫郤志華,他還在網上喊呢,要求大家發郵件到xizh@eyou.com找他交朋友。快去吧!

晉國未來的“老油條”叔向在他有名的“叔向賀貧”裏邊說太有錢了不好,“匹夫何罪,懷玉其罪”。他把“三郤”的死因,簡單歸結為“恃其富寵”而沒有“德”。事實上,三郤的死,純粹是新、舊貴族(卿大夫與國君一族)爭鋒的結果。三郤這樣的新貴族往往還代表著進步的生產力方向,比如他們在自己的封地上發明了一個創舉:把土地出租給農民,收取一定百分比的地租(基本上跟大地主劉文彩家一樣)。這就叫實物地租,比國君一族傳統使用的勞役地租更讓農民來勁兒,很了不起,後代沿用了兩千年。而所謂國君傳統使用的勞役地租,就是叫農夫們在“井田”裏幹活,私田的莊稼歸自己,公田的莊稼歸國君。給自己幹活還賣力氣,給公家幹活就出工不出力了,所以國君自己直屬土地上的經濟老是不上新台階。這也是為什麽三郤這樣的家族比國君搞得還肥,經濟實力淩駕國君之上。所謂“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占了國民生生產總值的一半,也是這種富裕給他的家族招來了國君的忌憚和殺戮。三郤的田莊,被國君和其它大家族瓜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