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臏龐涓六(第2/3頁)

孫臏說:“善戰之人因勢而利導。三晉之兵向來悍勇,輕視齊人,齊人幾十年屢次敗北,號為怯懦。我們應該故意示怯,驕傲魏軍。”於是他教士兵把營地軍灶數量由上一天的十萬個,減到次日五萬個,繼而又減至三萬個(準確地說,是供十萬人、五萬人、三萬人吃飯的灶數。不是一人一個灶)。龐涓隨後追到,摸著灶台,欣喜若狂:“我固知齊軍膽怯,三天之內,士卒逃跑者過半啊。”龐涓鬥志昂揚,聲勢洶湧,要保家衛國,一血前恥,幹脆拋棄給養輜重,甩下步兵主力,只利用數量有限的輕裝精銳戰車兵,一天走兩天的路,日夜兼程,誓將乘勇追窮寇!

對於急著送上自己腦袋來的龐涓,孫臏跑到中原往北,進入河北省南端的馬陵地區(現在邯鄲地區的大名縣區)時就收住了腳步,他刨好了坑,準備給龐涓收屍。孫臏命齊軍砍割荊棘,在道路兩邊用蒺藜夾道堆積,成為壁壘。把戰車也連貫排列在蒺藜後邊,仿佛城墻。戰車上排列大盾,充作女墻。又砍倒樹木,縱橫投置,堵住道路末端,和道路兩邊的蒺藜、戰車以及夾道的丘陵地勢一起,做成了一個要命的簸箕。工事都修完了,孫臏命令手持長柄武器的戰車兵上車,緊列在女墻後面,短柄武器者在車下機動配置,以阻截逃跑之敵。

接著,齊軍做了戰爭史上空前絕後的一件事,夾道伏下一萬只弩機,等待傍晚舉火為號,萬弩齊發。弩這東西不同於弓,是春秋末期楚國人發明的新式武器。弓的命中率不高,弓一旦上了箭,拉成滿月以後,必須立即發射,不管瞄得準與不準——因為你老不發射的話,胳膊就要累酸。但是弓輕便、快速,便於在沖鋒中攜帶。弩卻把勢能儲存起來,拉開的弓弦可以固定在與弓體相交呈十字形的弩柄小鉤上,一扣扳機(懸刀),箭才出去,這簡直就是古代的步槍。所以人就可以從從容容地瞄準,愛瞄多長時間就瞄多長時間,還有瞄準器(望山)可以幫助,上有刻度,相當於步槍上的標尺準星。所以弩比弓命中的更精確。而且你兩只手端持著弩,節省力氣,可以瞄得更準。弩的另一個優點是勁道非常大,射程比弓遠的多:一般弩是兩只胳膊一起上弦(而弓是單臂拉弓),所以可以把弩臂材料的倔強系數設計得更大,更有彈性。弩還有用腳踏腰引來拉開弦裝上箭的,叫蹶張弩,勁道更大了,發射距離更遠,穿透皮甲木盾小意思(張藝謀的《英雄》裏邊的秦國兵就是坐在地上,腳蹬手引給弩上箭的,有點像坐著脫褲子)。戰國時期的人們挖空心思,甚至給弩裝上絞盤,用幾十個人合力扭動絞盤,拉弦上剪,射程極遠,無堅不摧,簡直就是導彈。如果用人扭動絞車吃力的話,可以用老黃牛拉絞盤!

弩機也有缺點,就是上弦比較費力氣,上得也慢,在沖鋒和突襲敵人時,派不上用場,不如用弓。所以弩主要用於防守,特別是向今天這樣的伏擊最適合弩了。伏擊的時候,最好使用大型床弩,這是戰國時期的古代機關槍,能連續發射。如果是一般的單兵輕弩,則采取叠射法:軍士排成前後三行,第一行發射時,第二行準備,第三行裝箭。第一行發射完畢退至第三行位置裝箭,第二、三行遞進發射,循環往復。這跟歐洲人排成三排使用火槍循環射擊,是一樣的啊。

一萬只弩分成內外三層,在馬陵道兩側上好了弦,象捕耗子器那樣架了起來,弓弩手們埋伏在草叢中,排列起三華裏長,剛好可以把龐涓的五千輕銳戰車縱隊夾住,就像石膏板夾住一個受傷的胳膊。孫臏把偵察兵撒到幾十裏之外打探訊息。他們藏在樹上(看得遠啊),白天用旗幟向埋伏部隊傳遞信號,晚上則敲鼓指示敵情,鼓聲和旗號都有專門規定的含義,就像發電報的電碼。這是古代的“聲光通訊”。

根據情報,孫臏預計龐涓同學會在薄暮時分到達馬陵,於是特異選了道旁一顆大樹,剝去樹皮,上書“龐涓死於此樹之下”八個大字,作為龐涓的牌位,等在那裏。齊國的戰士們則趴在草地上,埋伏在戰車上,當夜色已上升到群星的高度,他們的獵物果然出現。龐涓的輕銳戰車在黃昏之後進至馬陵道,人困馬乏,極度疲勞,前端道路還被阻塞了。龐涓命令,上前排除障礙,繼續前進。然後親自到前方視察。於是他走近了自己的墓碑,新作的,上邊還散發著植物剝了皮以後的清香,那是一顆發白的樹幹,隱約有著字跡,但昏黑難辨。

龐涓耳聽殘風呼嘯,似有千軍萬馬襲來。雖然內心發怵,還是命人舉火照明。“此樹下……什麽?”龐涓往上邊揚腦袋,“死於……龐涓死於……此樹下!啊!中埋伏啦!——約束隊伍,後撤——”。龐涓想退出馬陵道,話沒說完,齊軍望見火光,萬弩齊發,錚錚縱縱,弓弦彈射,好像四野響起了十面埋伏的琵琶。那些蓄勢待發的弩機,將一萬只,兩萬只,三萬只瓢潑一樣的箭雨注向狹道中的龐涓縱隊。箭矢山呼海嘯,就像滿天蹦跳的雹子,砸向秋林瑟索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