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豆飯

盛唐月下,正值佳節,長安的花燈如晝。一間亭子裏,二人對飲。

顧楠握著手中的酒杯,酒水在杯中搖晃,反射著光,亭子的地上擺著許多空了的酒壇。

不過這些酒大多數都不是她喝的,她不是這麽嗜酒的人,喝了這些酒的是另一個人。

她擡起眼睛看向亭子裏的另一側,那是一個文人,穿著一身寬大的白裳,靠在亭子的欄杆上,斜舉著酒杯。

像是一身醉意,但又像是分外清明。

“太白,你飲得過多了。”顧楠將酒杯放下,說道:“我送你歸去如何?”

那個被顧楠喚作太白的人搖了搖頭,醉眼惺忪地看向顧楠,笑了一下。

“不多,酒意正好,何來的多?”

“那若你再醉死過去。”顧楠無奈地說道:“可別怪我就把你丟在這不管。”

“酒水尚溫,舊友在側,豈能不醉?”

太白笑出了聲,站了起來,有些搖晃地走到了亭子邊。

目光看向亭子遠處的街道裏,燈火輝煌,或許是燈火太亮,他微合著眼睛。

“況且能在這人世燈火裏醉死過去,不也是正好?”

仰起頭來,慢慢飲盡了手裏杯中的酒。

顧楠看這人死不肯走,只能又陪著喝了一杯。

李太白喝完酒,怔了片刻,遙指著長安的街道說道。

“顧居士,十年前今日的時候,你我也是在這長安城中酒醉,那時的場景好似依舊在目,卻沒料到,細想起來已然是過去了十年。”

聽到他感慨起了時日,顧楠虛握著酒杯點了點頭:“是啊,十年了。”

李太白又笑了,神色半醉半醒:“明年今日,居士可還會來?”

“誰知道呢,或許會,或許不會。”顧楠的聲音輕淡,她很少再答應別人什麽,因為她怕時間久了,她會忘了。

可能是顧楠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李太白的神色如常,坐在了地上,醉醺醺地拍了拍地上空了的酒壇:“那明年,太白就等居士一會兒。若是居士不來,我就自己把酒喝了。”

看著這個酒鬼,顧楠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空了的酒壇倒在地上,李太白坐在酒壇之間,應該是酒喝得昏沉,晃了晃腦袋。

“居士,太白一直叫你居士,是還不知居士可有字號?”

“字號。”顧楠想了一會兒,側頭看向他說道。

“就叫長生吧。”

“長生。”李太白念了念這兩個字,勾起了嘴角:“有些俗氣,但是居士用來倒也正好。”

“是正好。”顧楠應和了一句,又像是自言自語。

晚來風涼。

亭子裏,李太白對著空中的星月,舉起一只空的酒杯。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詩賦吟詠,聲音悠悠,像是真的傳入了詩裏天上的那個白玉京之中,叫一個仙人聽了去。

世事變遷。

宋之時,胡擄入境,一人沖冠一怒,高歌滿江紅,馬踏四方,用一生在青史上寫下了精忠報國四字。

明之時,大浪濤濤,一人站在一艘巨船的船頭,身後的披風獵獵。他的手中拿著一張地圖,這地圖是當年一個人送給他的,說是上面,畫著這個天下。

海浪前,他打開了地圖,上面所繪的這個天下是一個圓球。雙手握緊,他擡起了眼睛看著大浪不息,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身後無數的船只,揮下了手。

“楊帆!”

明之後,聽聞有一個人叫做蒲松齡,他平生喜好喜歡搜集異事,每日都會在自己家門外擺上一個小桌,桌上擺一壺清茶,請過路的人坐下共飲,談論奇聞。

而他自己則會將這些奇聞都一一記下,加以潤色整合。

有一日,他一如既往的在自己的家門前擺上了茶桌,午間的時候,一個人走了過來。

她戴著一頂鬥笠,在茶桌前問道:“我有個故事,先生可想聽?”

蒲松齡笑著說道:“自然。”

帶著鬥笠的人坐了下來,緩緩說道。

“這個故事,叫做長生。”

······

歷史的長流如同江河滾滾,卷著無數的舊事舊人遠遠而去,可是有那麽一個人一直站在河外。

她曾經歷了長平之戰,見證了數十萬人的坑殺。她曾率領大秦鐵騎,與六國共逐天下。她見過天下三分山河破碎,也聽過那裊裊的隆中琴音。貞觀盛世她一醉今朝,流年之中她踏遍河川。

她鮮衣怒馬過,也曾羽扇綸巾。做過田舍農,也做過教書生。卻沒人記得,這麽一個人,活了兩千年。

······

“呼。”嘴中吐出的一口氣,在冷風裏凝結,變作一陣白霧緩緩地在半空中散開。

顧楠穿著一身淺黑的羽絨服,拖著一個行李箱站在車站的邊上,等著列車的到來。她特地請了個假,新年,她要去祭拜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