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嶽飛也別無話說,只得略一點頭,與這劉光世一同往外殿而去。

到得大殿側門,眾親兵看到劉光世過來,便一擁而上,要去捆他。

嶽飛搖頭道:“給劉將軍稍存體面,不必綁了。”

劉光世適才強做好漢,此時又是臉色灰白,雙腿也微微顫抖,聽得嶽飛說不綁,便用感激的眼神看他一眼,點頭示意,以示感激。

嶽飛見他神情,知他害怕,微微一嘆,又令兩個親兵將他駕上馬車,命人好生看守了,又將其余各將一並押上,方才一同往城外兵營趕去。

出得寺門,走了不遠便是鬧市,但見碧空如洗,街市上人來人往,語笑歡然,車內眾人均扒在車窗邊上,眼睛看向這鮮活的人間場景。

有騎馬在側的士兵見此,便策馬上前喝斥,讓他們不要太靠近車窗,免得生事。

嶽飛長嘆口氣,向著眾人吩咐道:“他們是不久於人世的人了,不必如此,讓他們看罷了。”

他臉色郁郁不歡,嶽雲見此,便策馬上前幾步,向著他道:“父親,這些人都是犯罪當死,何必對他們心存憐憫。”

嶽飛看他一眼,知道這兒子雖然武勇過人,但是心智其實尚不能與大人相比。

其實就是他自己,又何嘗知道自己為何嘆氣,為何憐憫這些謀逆的犯將。

默默想了半響,方向嶽雲道:“皆是國人,又是勇將,我如何不憐。況且,我兒但記一條,殺韃子需痛快去殺,對自己國人,殺的再多,也不值得歡喜。”

嶽飛答了一聲,偏頭一想,只是不得要領,只得放下不理。

眾人迤邐而行,在城內時速度並不很快,只得出得城去,速度便加快了許多。

車內諸人一片哀聲,知道車行的越快,自己存活在世上的時間,便又少了幾分。

只是再遠的路,終有盡時。

王德等人與劉光世默然對坐,終覺得車身一震,卻是停了下來。

初夏時節,天氣反復無常。適才還是晴空萬裏,此時卻是幾聲悶雷響起,稀稀拉拉的下起小雨來。

大車停處,明顯是校場之上,車身一停,適才將各人綁起的眾親兵就一擁而上,亂哄哄將各人押下車來。

眾人知道命不長久,甫一落車,便拼命呼吸,轉頭四顧,希望多吸口氣,多看幾眼。

王德是個粗魯性子,此時也不知道嶽飛打算要救他一命,下得車來,卻仍然是泰然自若,並不以砍頭為事。

他東張西望,只見諾大的校場上站滿士兵,正在操練。

天空中雨越下越大,各人站了一會,身上衣服已經濕透,再看那些操練的士兵,亦都如此。

只是一隊隊的帶隊軍官並不叫停,眾兵士亦是一板一眼的操練槍法技擊之術,並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更令他稱奇的是,不但普通的士兵和下級軍官如此,就是那些明顯是統制一級的高級軍官,亦在校場上,親自指揮操練。

看了半響,卻見眾兵多半在練槍術和力氣,而並不操練陣法,王德心中納悶,一眼看去,正見嶽飛騎馬過來。

待嶽飛近前,王德上前一步,向嶽飛問道:“將軍,將死之人問一句話,可使得?”

嶽飛對他很是賞識,此時也不便說破,只含笑向他問道:“王將軍有話請講。”

王德見他態度和藹,心裏也是高興,因大大咧咧道:“將軍軍紀森嚴,如此豪雨如注,兵士和軍官都不敢懈怠,末將很是敬服。”

“嗯。”

“只是將軍不練陣圖,末將早有耳聞,今日來校場一見,果然如此。敢問將軍,若是不練陣圖,臨敵時,只怕很是不便。若是兵同散沙,還如何與人爭戰。”

他是一個只顧做戰的莽漢,且不說自己命不久矣,只是當初嶽飛以萬人擊敗已方五萬人,就已經說明問題,他卻偏生還問。

嶽飛啞然失笑,只覺得對方當真是憨厚。

因正色答道:“王將軍,兵法一道,運用巧妙在乎一心。戰場上亦是如此,數萬人甚至是數十萬人對決,戰前擺陣尚且有效,待雙方沖殺起來,還有什麽陣法可言。以飛看來,戰場上兩方爭鬥,就在乎兵士是否勇武,是否敢戰,是否依命,擊鼓則前進,雖前方刀山劍林,亦不敢後退,鳴金則退,雖腳下金銀遍地,亦不敢稍遲半步。平日,有功則賞,有過必罰,則百戰百勝,又有何難哉。”

見王德聽的如醉如癡,他微微一笑,又道:“自然,平日也要練習一些陣法,以應對敵人陣勢,至於槍法箭法,奔跑力氣,也需常練。與敵爭戰,也需百姓扶持,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這便是我的軍法。”

王德聽到此時,心中又是敬服,又覺慚愧。

劉光世決定搶掠江南百姓以充軍資,以漲士氣軍心,他當初雖不贊同,也並沒有反對。及至劉部大軍禍害江南,使得無數百姓家散人亡,對劉部大軍恨之入骨,罵不絕口。這些天來,他們被關在顯忠寺內,不知道怎麽走漏風聲,每天都有無數受了苦害的百姓前來喝罵,眾人聽了,均是慚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