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半響過後,方向嶽飛道:“將軍,此事不妥啊。”

嶽飛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將他面前的墨硯撿起,輕輕研磨。

他這硯台,是得自原本宋朝名臣韓琦的銅雀台硯,韓琦得硯之後視若珍寶,賦詩一首贊道:“鄴城宮殿已荒涼,依舊山河半夕陽。故瓦鑿成今日硯,待教人世寫興亡。”

宋人重得自銅雀台取來的材料所制成的石硯,也是取其興亡替代的警惕之意,而韓琦得此硯時,韓氏家族正是宣宣赫赫之時,宋室江山雖然說不上與強漢盛唐相比,卻也正是盛世景象。

誰能想象,不過幾十年時間,過半國土落入人手,而當年的名臣世家,豪園大宅,也只落得個風吹雨打去罷了。

嶽飛含笑不語,只是輕輕研墨,這胡閎休是何等樣人,嶽飛沒有明言,他又如何不理解眼前這個將軍的意思。

他心中感慨,向著嶽飛沉聲道:“興亡替代,朝廷更叠,千載下來不知凡已,而人間富貴更是不可常保,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將軍願挽社稷,並不在乎自己一家的功名富貴,這道理,閎休懂了。”

嶽飛輕輕點頭,眉宇間終稍稍露出倦意。

他將手中的硯石放下,忍住了到嘴邊的呵欠,只向著胡閎休道:“既然大人明白,那麽也不必為嶽某人多想,陛下現在勵精圖治,思謀收復故土,甚至直搗黃龍,這話是陛下初回陜西時說的,嶽飛時時刻刻都記在心頭。既然陛下有這樣的心思,做臣子的如何敢因為自己的功名富貴去趨利避害?有話不說,成甚樣人!”

“是是,下官明白,這便寫!”

胡閎休此時終於完全敬服,對嶽飛心中僅有的那種距離也完全消彌。自投入嶽飛部下來,對方部隊的軍紀軍法之森嚴,部隊的善戰死戰,對百姓的秋毫無犯,都已經漸漸明白,為什麽嶽飛部下對他死心塌地,以死效力。

他當初尚是以為,一則是軍法,二來是嶽飛每次戰後,都將賞賜和戰利品平分部下,而不象其余的統兵大將那樣收歸私人所有,才使得部下一心效命。

現今看來,這位不到三十的統兵大將能在短短幾年內聲名雀起,百戰百勝,最值得人敬服和願意為他效命的,除了表面的那些外,還是加有這種過人的人格魅力。

他心中激動,想到上書後的不測後果,幾欲落淚。

執筆成行,文思卻偏不如他的思維那麽飄忽不定,不過盞茶功夫,就已經將這份奏章寫就。

嶽飛伸手拿將過來,捏著紙角細細一看後,向著胡閎休展顏一笑,道:“胡大人辛苦,寫的很好,就這麽著吧。”

胡閎休拱手道:“這是下官的份內事,將軍客氣了。”

這話他適才也說,只是發自內心的語氣,卻是與適才的那種譏誚的味道完全不同。

嶽飛看他一眼,又微笑道:“好了,胡大人就請下去歇息。生受了你,原要留你用酒飯,不過我還有別的事情,下次補過。”

胡閎休連忙站起,笑道:“將軍太客氣了,下官身為招討司機宜文字,這些微勞算得什麽。”

“此話說的是,不過嶽某以後還有軍事要務機宜大事要與大人商量,大人在嶽飛軍中,少不得要多辛苦一下。”

“是是,這是自然!”

胡閎休大喜過望,知道嶽飛終漸漸視他為自己人,並願意試一下他在軍事上的造詣,他心中歡喜之極,對答之時,聲音都顫抖起來。

只是此時卻不是與嶽飛長談的時候,胡閎休向著嶽飛長揖行禮,滿臉喜色,轉身退出。

嶽飛凝神看那表章,雖然意思與自己所說的相同,語氣卻是委婉很多,顯然是胡閎休在執筆時,想方設法加以潤飾的結果。

他啞然失笑,自語道:“這些文人,這麽委婉著說,意思還不是一樣的麽。”

正在失神,帳門處又是靴聲響起,擡頭一看,卻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孔,雙眼炯炯,也正往向自己。

嶽飛此時卻沒有接見胡閎休時的正襟危坐模樣,見那人挑著帳幕進來,身子卻是往後一倒,向他笑道:“就你一個人麽?”

那人也是一笑,答道:“都來了。”

嶽飛搖頭一笑,擺手道:“就知道你們都沉不住氣,來都來了,且都進來。”

帳外笑聲頓起,五六個身著重鎧的赳赳武夫,一起掀開帳門,依次進來。

嶽飛指著當先那英俊青年笑道:“張憲,必定是你起的頭。”

張憲也不抵賴,先是盤腿坐在嶽飛身邊,然後方笑道:“不錯,是我叫大夥兒一起過來。這些天來,事情繁蕪,也不及大夥兒坐在一起商議。現下陜西要有大仗打,我料想大哥必定要上書請調過去,是以就這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