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鞋子落地的那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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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數月之後,長安四年(704)十二月,洛陽城的大街小巷突然出現了一批神秘的飛書,說張易之兄弟要謀反。所謂“飛書”,就是當時的匿名小字報,相當於傳單之類。

飛書裏並沒有“二張”謀反的確切證據(有確切證據就不用發匿名帖了),只說他們結交黨羽,意圖謀逆。榜文貼得滿城皆是,卻完全無法追查來源。

謀反!謀反!張易之、張昌宗兄弟謀反之說,不脛而走,一時整個神都洛陽鬧得沸沸揚揚。私下勾結術士被認為是極為嚴重的政治問題,更不用說蔔得天子之卦了。“二張”嚇得魂不附體,因為別人雖不知道,他們心裏是有鬼的:他們曾經找人為自己看過相。

此事發生在“二張”入宮為男寵之後。踏入波詭雲譎的深宮之中,對自己的前途心懷忐忑,找人相面也是很常見的吧。關鍵在於“二張”找的這個相士李弘泰學藝不精,膽子又大,張口就說蔔筮得乾卦,是天子之卦,“二張”當有帝王之貴。這下就不是看相的問題,而是謀逆了!

“二張”如果有一點點政治頭腦,要麽把李弘泰捉去見官脫罪,要麽幹脆殺人滅口。偏偏這兩個繡花枕頭完全沒有危機意識,雖然本能地知道此事要保密,卻並未動李弘泰分毫。

眼下飛書一逼,兩人頓時沒了主意,商量之後由武則天最寵愛的六郎張昌宗出面,把這段陳年往事向武則天交代清楚,爭取坦白從寬。武則天也知道這兩個小男人的能耐,一笑了之。

張易之、張昌宗向武則天坦白交代的事情,由內廷傳至擁李派大臣們的耳中。他們很快收到了消息,順藤摸瓜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覺得此事大有可為。不過張氏兄弟包庇李弘泰只能算是有反心,便把這事和八月張易之要求在定州造佛寺一事聯系起來,說張易之、張昌宗此舉不只是為了貪財,而是受李弘泰所惑,欲行妖術奪取天下。

這麽一來“二張”圖謀造反不僅心動,而且行動,很可以做成一樁大案了。

到了十二月十九日,許州人楊元嗣出面,狀告“二張”謀反,稱“昌宗召術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勸於定州造佛寺,則天下歸心”。術士李弘泰被捕落網,人證物證俱在,張氏兄弟欲哭無淚。

這個案子是不需要審理的,直接把人押至午門斬首就可以交差了事。

綜合各種證據,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張昌宗曾經找人給自己算過命,而且有可能算出了天子命,這說明他有不臣之心。另外他在算命之後,又攛掇武則天在定州造佛寺,這就叫作妄圖利用宗教發動群眾。既有謀反的動機又有造反的行為。

但是“二張”不是普通人,而是武則天養的兩只寵物貓,所以這是一樁大案要案。那既然是大案要案了,按當時的程序,就得立案偵查。

如果要謀反,起碼要掌握兵權,而從當時的情況來看,“二張”並沒有掌握這種權力。這時候,張易之的官職是麟台監,張昌宗是司仆卿。他們的那些家族兄弟也沒有一個是掌握兵權的,再看那些與他們接近的人,朝中與“二張”走得較近的官員李嶠、宋之問、杜審言、崔融等人都是文士,也沒有一個是掌握兵權的。

可是沒有掌握兵權的張易之、張昌宗卻掌握著一種特殊的權力。這種權力,我們稱之為“近身權”。身者,自然是武則天之身。這種權力在君主專制時代,是一種令人感到極其畏懼的權力,它來源於君王的恩寵。

只要武則天一天沒有離開皇帝的寶座,張氏兄弟就還可能享有一天這樣的權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張易之、張昌宗雖然不能進行一般意義上的謀反,卻能在另一個層面上實施他們的奪權計劃。

他們是如此接近權力頂峰的那個人,而那個處於權力頂峰的人,又處於病危之中。沒有切實掌握政權與兵權的張易之和張昌宗二人,卻掌握了一種令朝臣們感到畏懼的權力。如果他們利用這種權力,突然罷免張柬之等人的職務,乃至廢黜太子李顯的儲位,那形勢比舉兵逼宮更讓人感到可怕。

既然是謀反,武則天就不可能置若罔聞,這是她最忌憚的字眼。這時,“二張”兄弟仍然擁有一批捧場者。以宰相班子而論,此時宰相是張柬之、崔玄暐、房融、韋承慶、楊再思。其中房融與韋承慶是“二張”的捧場者,楊再思雖有不少阿諛“二張”的言行,但態度圓滑,隨風而倒,算是半個捧場者。

武則天派鳳閣侍郎韋承慶、司刑卿崔神慶、禦史中丞宋璟去調查此事。韋承慶、崔神慶不願得罪張氏兄弟,他們在調查之後向武則天上書說:“張昌宗在看相不久後就把李弘泰的話奏報陛下了,按照法律,張昌宗這是自首,可以免除刑罰;李弘泰妖言惑眾,應該依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