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與輿論

世界上的民主國家,或者多多少少有點民主氣味的國家,報紙的主要任務是報道正確的消息,反映、發揚人民對於政府措施的意見,批評、指責、提出糾正、貢獻意見,都是人民應有的權利。即使是戰時,除掉泄漏軍事機密可資敵人利用這一點,國內消息照例不受檢查,社評尤其無需乎送檢。

民主國家有一個特點,便是多黨政治。在野的政黨有堂堂正正批評政府的權利,倒過來,在野黨執政了,執政黨在野,同樣保有這權利。彼此互相批評,互相責難,一方面有權提出以事實為根據的質問,被質問的也有義務提供解釋的事實。是非曲直,取決於人民的輿論,輿論所表現的工具,最主要的是報紙。

一個國家的前途,發展或停滯,向前或落後,繁榮或衰落,最好的測驗器是這一個國家的報紙能不能、敢不敢代表輿論,這也是說明了這國家是為人民所統治,是為人民謀幸福,或是為少數人所統治,為少數人爭權利。

拿這個尺度來權衡我國的前途,真使人感慨萬端,有不知從何處說起之苦。幾十年來我們沐猴而冠,事事學人家,學得都有點樣子,例如人家有政府,我們也有,人家有委員會,我們也有,人家有政黨,我們也有好幾個,人家有報紙,我們居然也有幾十百個大大小小的報紙,所不同的是我們的政府是一元的,委員會是一元的,甚至報紙也屬於一元的,報紙的消息屬於一元,輿論自然也無例外。

就報紙而論,國內外消息由一個機構發出,凡是對某一方面感覺不快或者不方便的,永遠不會讓人民知道。因之,全國的報紙具有同型的千篇一律的整齊的可愛的面目。就雜志而論,新舊檢查條例有十幾種之多,現行的一種光是條文就有好幾百條。圖書雜志內容關於政治的、軍事的、外交的,都必須事先送檢。盡管全國人民在要求言論自由、思想自由、出版自由,政府也放寬了檢查尺度,然而,在事實上,這尺度不但未曾放寬,而且更加緊加嚴了。社論要送檢,專載要送檢,甚至連通訊、書評、補白也要送檢。國內政黨關系不許談,外國法西斯不許談,連歷史上幾百年前的專制的黑暗也不許談,人民的批評意見不許發表,外國的批評指責不許發表,甚至連“履春冰,蹈虎尾”一類警惕的話,也不許發表。於是所有的報紙圖書雜志,盡管種類不同、名目不同、地點不同、時間不同,內容都舉一可以反三,全部相同,這不但浪費人力物力財力,其結果也會使人民的腦子一型化、僵化、硬化。有計劃的桎梏,這國度內的人民將會重返自然,成為木石,成為猿鹿,為葛天氏之民,為無懷氏之民,為羲皇上人!

目前的事實,是報紙雜志和輿論分了家,輿論被埋沒在每一人民的胸坎中,報紙雜志離開了現實,背叛了人民,孤零零地掛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進不退,不左不右,不死不活,只作為這時代的一個應有的點綴品罷了。

即就單純的報道正確消息這一點而說,舉一個實例,兩個月以前,昆明學術界憲政研究會所發動的昆明各界雙十節紀念大會,全國報紙沒有哪一家曾把這一事實報道過。又如兩星期前,昆明文化界包括三個大學、十幾個中學、若幹學術文化團體所主辦的雲南護國起義紀念大會,地點在雲南大學,參加的好幾千人,會中有行營和省府的代表演講,有省參議會的主席演講,有護國耆宿的演講,會後有大規模的遊行,口號是立即實行憲政,保障人民身體自由,鏟除貪官汙吏,保衛大西南,不但完全合理,而且是完全合法的。不但紀念會和遊行的秩序非常良好,而且,這一天是國定的紀念日,中央政府在舉行紀念,全國各地在舉行紀念,即在昆明同一市區,同日上午省黨部在舉行紀念,同日晚間,官方還舉行提燈大遊行。然而,第二天的報紙除官方的紀念和遊行大書特書而外,人民的慶祝、人民的紀念、人民的莊嚴而偉大的遊行,卻一字不見,一字不提。這一件歷史事實被隱沒了,被挖去了,人民的願望被報紙所封鎖了,畫地為牢,人民的要求被無言的威力所圈禁了。這一件鐵一般的事實,說明舊時代裏的老話:“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只消把“州”字代以另一個字,完全適合於當前的情景。時代在變,環境在變,可是這精神還是屹立不變,且更變本加厲。

我們禁不住要質問昆明大大小小幾家報紙雜志,他們不是沒有采訪消息,他們不聾不盲,並非沒有看見這一史實,為什麽不能報道?為什麽不敢報道?

我們也禁不住要對下令免登這消息的機構,提出抗議,憑哪一條法令,憑什麽理由,濫用權力,封鎖報紙,壓制輿論,以一手掩盡天下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