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義子幹孫

魏忠賢不大識字,智力也極平常。他之所以能弄權,第一私通熹宗的奶媽客氏,宮中有內線。熹宗聽客氏的話,忠賢就可以為所欲為。第二是熹宗庸,十足的阿鬥,凡事聽憑忠賢作主張。

光是這兩點,也不過和前朝的劉瑾、馮保一樣,還不至於起黨獄,開黑名單,建生祠,稱九千歲,鬧得民窮財盡,天翻地覆。原因是第一,政府在他手上,首相次相不但和他合作,魏廣微還和這位太監攀通家,送情報,居然題為內閣家報。其二是,他有政權,就能養活一批官,反正官爵都出於朝廷,俸祿都出於國庫。凡要官者入我門來,於是政權軍權合一,內廷處廷合一。魏忠賢的威權不但超過過去任何一個宦官,也超過任何一個權相,甚至皇帝。

《明史》說,內外大權,一歸忠賢。內監(宦官)自王體乾等外,又有李朝欽、王朝輔、孫進、王國泰、梁棟等三十余人為“左右擁護”。外延文臣則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主謀議,號“五虎”。武臣則田爾耕、許顯純、孫雲鶴、楊寰、崔應元主殺戮,號“五彪”。又吏部尚書周應秋、太仆卿曹欽程等號“十狗”。又有“十孩兒”“四十孫”之號。而為呈秀輩門下者又不可數計。

“虎”“彪”“狗”都是魏忠賢的義子。舉例說,崔呈秀在天啟初年巡按淮揚,貪汙狡獪,不修士行,看見東林正紅得發紫,想盡方法要擠進去,被拒不納。四年還朝,都察院都禦史高攀龍盡列他在淮揚的貪汙條款,提出彈劾。吏部尚書趙南星批定充軍處分。朝命革職查辦。呈秀急了,半夜裏到魏忠賢家叩頭乞哀,求為養子。結果呈秀不但復職,而且升官,不但升官,而且成為忠賢的謀主,殘殺東林的劊子手了。兩年後做到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禦史。兒子不會作文也中了舉,兄弟做浙江總兵官,女婿呢,吏部主事,連姨太太的兄弟、唱小旦的也做了密雲參將。

其他四“虎”,吳淳夫是工部尚書,田吉兵部尚書,倪文煥太常卿,李夔龍副都禦史,都是呈秀拉纖拜在忠賢門下當義子的。

“十狗”中如曹欽程,《明史》本傳說:“由座主馮銓父事魏忠賢為十狗之一……於群小中尤無恥,日夜走忠賢門,卑諂無所不至,同類頗羞稱之。”到後來,連魏忠賢也不喜歡他了,“責以敗群”革職,可是此狗在被趕出門時,還向忠賢叩頭說:“君臣之義已絕,父子之恩難忘。”大哭一場而去。忠賢死後,被處死刑,關在牢裏等行刑。日子久了,家人也厭煩,不給送飯。他居然有本領搶別人的牢飯,成天醉飽。李自成陷北京,破獄出降。自成失敗西走,此狗也跟著,不知所終。

“十孩兒”中有個石三畏,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有一天某貴戚請吃飯,在座的有魏忠賢的侄兒魏良卿。三畏喝醉,點戲點了《劉瑾醉酒》,犯了忌諱。忠賢大怒,立刻革職回籍。忠賢死後,他還借此復官,到頭還是被彈劾免職。

這一群虎狗彪兒孫細按本傳,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幾乎沒有一個不是貪官汙吏。

例外的也有:如造《點將錄》的王紹徽,早年“居官強執,頗以清操聞”。還有作《春燈謎》《燕子箋》,文采風流,和左光鬥諸人交遊的阮大鋮,和葉向高同年友好的劉志選,以及《玉芝堂談薈》作者的周應秋,都肩著當時“社會賢達”的招牌,頗有名氣的,只是利欲熏心,想做官,想做大官,要做官迷得發了瘋,一百八十度一個大轉彎,拜在魏忠賢膝下,終至身敗名裂,在《明史》裏列名閹黨傳。阮大鋮在崇禎朝寂寞了十幾年,還在南京冒充東林,附庸風雅,千方百計要證明他是東林,千方百計要洗去他當魏珰幹兒的汙漬,結果被一批年青氣盛的東林子弟出了留都防亂揭,“鳴鼓而攻之”,落得一場沒趣。孔雲亭的《桃花扇》真是妙筆奇文,到今天讀了,還覺得這副嘴臉很熟,“如”聞其聲,“如”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