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加雪(第3/4頁)

在當年的黑土地上,特別是在大兵壓境的當口,這個會開得是長了點。

不得不長。

會議由改組合並(遼東和遼寧)後的遼東軍區司令員蕭勁光主持。他講了三點:南滿必須堅持;南滿能夠堅持;立足戰爭,以戰求存。

三點意見兩種回聲。主張走的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主張留的人說: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還有幾萬人,就是上山當“胡子”也能堅持幾年。主張走的是多數,據說職務也較高。“走”、“留”天平一邊倒。

當時對我們來說,天寒地凍,衣食困難,根據地狹小,敵人囂張……

都不可怕,可慮的是我們自己形不成“武松的拳頭”,沒有“打虎”的堅強決心。③蕭勁光這段話,可謂一語中的了。

會場形勢挺糟,戰場形勢不妙。敵人兩個師逼近梅河口和輯安。會場重於戰場。幾個師長回部隊準備打仗,這邊繼續爭論走與留。據說,有的主留派也有些動搖了。

就在這時,一輛火車頭載著陳雲,從臨江連夜趕到了七道江。

大衣上是雪,眉毛上是霜。

陳雲很喜歡用“做文章”,來比喻研究問題。這次,開門見山,還是這樣:大家談談,南滿是不是沒有“文章”可做了?

這是一棟日本房子,一個個小房間就像鴿子籠。窗外大雪飄飄,屋檐下吊著尺把長的冰椎,室內喘氣就像吸煙人噴出的煙霧。比這更冷峻的,是從三面緊逼上來的強大敵人,和令人心急如焚的爭執不休的走與留。陳雲卻全然不覺似的,和大家圍著火盆烤火,要大家和他一道“做文章”。隨著推門呼擁進來的冷氣消逝後,氣氛緩和了,也活躍了些。大家各抒己見,做起“文章”來。

關於“文章”如何做得真,做得準,做得實事求是,陳雲在延安時就有論述,就是“全面、比較、反復”:所謂全面,不僅要看到正面,還要看到反面;不僅聽正面的意見,還要聽反面的意見。所謂比較,一是左右的比較,二是前後的比較。所謂反復,就是事物初步定了以後,還要擺一擺,想一想,聽一聽不同意見。④由此,就不難理解他寫在黑土地上的那些“文章”了。

幾位老人說,得知陳雲要來,大家就認定他是來拍板的。這位東北局副書記、民主聯軍副政委,確實是來拍板的。而且,當他主動請纓來南滿任分局書記和軍區政委時,東北局明確指示是要堅持南滿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只管執行指示就是了,否則,他此前此那些“文章”就該是另一種樣子了。在這舉足投步都關系到黑土地戰略全局的關頭,他要把每個人的“文章”都聽聽看看。當他感到“文章”已經成型了,時間又不允許慢慢“推敲”時,他就毫不猶豫地拍板了。

“文章”大意是:我們不走了,都留在南滿,一個也不走。留下來打,在長白山上打紅旗,搖旗呐喊。當年抗聯力量那樣小,還堅持了10年。我們條件比抗聯好多了。

敵人戰略方針是“先南後北”。若放棄南滿,就正中敵人下懷,免除後顧之憂,可以全力以赴對付北滿。東北敵人好比一頭牛,牛頭牛身沖著北滿,一條尾巴留在南滿。松開尾巴,那就不得了,這頭牛就會橫沖直撞,南滿保不住,北滿也危險。抓住這條尾巴不放,那就了不得,這頭牛就蹦跳不起來。

去北滿,過長白山要損失幾千人。將來打回來,還要損失幾千人。留下來會很苦,損失也不會小。但這兩種損失,意義是不一樣的。

蕭勁光是搞軍事的,很有學問。大家都是搞軍事的,學問都比我大。

仗怎麽打,你們大家研究。但是,南滿有文章可做,南滿應該堅持,而且能夠堅持,這個板我敢拍——我就這麽拍板了!

前面寫了,陳雲曾充分肯定避免錦州決戰和成功地指揮四平撤退,說這兩件事處理不當,東北就很難有後來的好形勢。

同樣,陳雲若不是在七道江會議上拍了這樣一板,東北也難有後來的好形勢。

七道江說,新開嶺說

毛澤東說:“往往有這種情形,有利的情況和主動的恢復,產生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做為戰略上和戰役中“再堅持一下”的典型範例,七道江會議和新開嶺大捷,理所當然地被寫進了那麽多回憶錄,還寫了那麽多專文。

卻理所不然地回避了關鍵時刻的很多情節。

據說,新開嶺戰役打到節骨眼上時,有人要撤,有人堅決不同意,言辭很激烈。這難道不是關鍵時刻的關鍵情節嗎?然而,正因其關鍵,才需要含糊其辭,或輕描淡寫,或幹脆省略不提。否則,都端出來多難為情?就像七道江會議的多數派一樣,所有文章都見不到一個實實在在的人物。大敵當前,時間也是敵人,與少數主留派唇槍舌劍尖銳對立著的,好像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只是這些影子羅列的一堆問題。於是,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沒錯我沒錯大家都沒錯,和和氣氣吃了一頓大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