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十章 第一次平壤之戰:幕後的真相(第3/6頁)

李時孶綜合了各方面的調查意見,把這事報給了前同事郝傑。之所以說是前同事,是因為郝傑恰好在七月六日升任兵部右侍郎總督薊遼保定軍務,權柄大漲。

郝傑是萬歷布置在遼東的一枚制衡軍方的棋子,一直在跟李成梁手底下的遼東軍人明爭暗鬥,有勝有負。現在他被提拔為總督,自然要下手段整整遼東軍。

當他接到黃應陽、徐一貫、李時孶等人的報告後,郝傑不禁一聲冷笑。遼東軍人的紀律性他比誰都清楚,打勝了就肆意擄掠,打敗了便互相推諉。祖承訓這套逃避責任的說辭,朝鮮人覺得新鮮,他可耳熟得緊。

於是郝傑毫不客氣地把平壤之敗的責任歸到祖承訓頭上,並報告了北京兵部。兵部給事中許弘剛便就此事上書皇帝,說祖承訓貪功取敗,有失機之罪。朝廷很快便給出了處理意見,革掉了祖承訓的職務,任行巡按禦史提問——就是說被祖承訓被“雙規”了,要在規定地點、規定時間內交代問題。後來把他扔到了鳳凰城,負責修理盔甲。

板子就打到這裏為止,不輕不重。因為祖承訓是李成梁的嫡系,也是李如松的嫡系。現在李如松和其他將帥在寧夏,已經包圍了寧夏城,哱拜之亂旦夕可破,一份平叛的大功是穩穩到手。這時候實在沒有必要因為一場小敗得罪他。

不過兵部在同時也沒忘記提醒其他遼東將領:“勿以小敗自阻、亦不必以深入為功”,警告他們不要學祖承訓輕舉妄動,回歸到萬歷六月那份諭令裏的戰略原則上來:拖。

有趣的是,有幾個腦子不太靈光的禦史一查,發現祖承訓居然是郝傑主張派去朝鮮的,這還了得,挽起袖子寫起彈劾,要彈郝傑一個失察之罪。可郝傑根本就不怕。因為六月渡江這個決策,從根子上說是萬歷自己作的決定,他不過是替萬歷背了黑鍋而已。果然,萬歷對於彈劾一事沒作任何解釋,特別赦免了郝傑。

於是,第一次平壤攻防戰就這麽結束了。大明的援朝之戰,一開始便沾染了汙點。而祖承訓剛愎自用、侵功諉過的醜惡嘴臉,成為了壬辰戰爭期間大明的恥辱。

但這事真的就這麽蓋棺定論了麽?

未必。

請注意,祖承訓同志在報告裏對朝鮮一共提出了五點指責:糧秣不足、情報不準、朝軍不配合、弓手犀利,還有最關鍵的李薲投敵。我們來逐條分析一下。

糧秣不足這一條,祖承訓的指責好象沒道理。盡管朝鮮糧食匱乏,但柳成龍費盡心機,還是為明軍搜集到數量可觀的糧草。尤其是在祖承訓進軍途中,柳成龍從忠清道的牙山倉奇跡般地搶出了一千二百石白米,運抵定州、安州各處,已暫保無虞。

情報不準這一條,沒錯,鐵的事實,但朝鮮人認為非戰之罪。朝鮮人情報工作確實作的不怎麽樣,否則也不至於敗的如此淒慘。這是能力問題,不是態度問題。

至於弓手犀利的問題——也沒錯,鐵的事實,但朝鮮方面認為那些朝奸非要給日本人當偽軍,朝廷就算不情願,也攔不住啊。

朝軍不配合,更沒錯,鐵的事實。祖承訓抵達平壤城後,四哨朝鮮向導營居然“失期不至”全跑光了。這是朝鮮軍的責任,不過他們好歹完成了向導任務,沒讓明軍走錯路。

李薲投敵這個指控,很荒謬。李薲本人在平壤敗戰之後,退屯到了順安,繼續堅守前線,後來參加了第二、第三次平壤會戰,並跟隨李如松在朝鮮抗戰了許久,從來沒有任何叛逃的記錄。

看起來,祖承訓的指責完全屬於胡亂栽贓,不值一駁。

且慢,讓我們回顧一下心理學的基本理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有些事情看似順理成章,但當我們把參與者的性格標亮之後,便會發現裏面矛盾重重。

比如說李薲的人品,就不怎麽樣。

他從來就不是個好將領。當初日軍逼近平壤之時,朝軍在臨津江一線布防,本來形勢不錯,結果李薲看到日軍大舉襲來,嚇得掉頭就跑,結果引發了整個陣線的崩潰。虧得他與都元帥金命元關系好,才免於處罰。

這麽一個怯懦的將領,很難相信他會在明軍敗走之際,奮勇搏殺數十人,然後全身而退。

這麽分析,有誅心之嫌。那我們不妨看看與李薲同時代的其他人是怎麽評價他的。

黃應陽認為李薲是清白的,但他根本不了解朝鮮將領,別人說什麽,他就信什麽,不足為憑;至於郝傑、李時孶等人,更是不了解朝鮮內情,而且他們與遼東軍關系一直不甚和睦。這些大明官員作出的判斷,全是基於朝鮮各路說客的言辭,以及自己的好惡與利益,與真實會有很大差距。

只有朝鮮君臣,才是最為可信的當事人。他們的言語之中,應該會有最客觀、最真實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