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十章 第一次平壤之戰:幕後的真相(第4/6頁)

在七月二十六日,朝鮮國王李昖和尹鬥壽在義州的東軒宮內,進行了一場意味深長的對話。敬業的朝鮮史官把這番對話完全記錄下來,讓我們來看其中最重要的一段:

李昖:天將打了敗仗,卻把屎盆子扣到咱們頭上,真不幸啊。

尹鬥壽:咱們管糧船的軍官,沒有及時跟進,參與戰鬥;帶兵的將領,也是裹足不前,也難怪人家生氣。

李昖:你說的帶兵者,是節度使嗎?

尹根壽:平壤之戰,祖承訓把我軍分成五隊,與他們一起行動。可到了城下,已經跑光了四隊。

李昖:我靠,看來祖總兵的憤怒,是有道理的啊。李薲這臭小子難辭其咎。

尹根壽:不能處罰李薲,應該懲罰的是那四隊帶隊的軍官。其中一個已經逮到了,叫金應緘,已被杖責。

李昖:監兵使怎麽不告訴我?

尹根壽:他們也不知道。

李昖聽到這裏,不再細問,君臣二人開始聊別的事情。隨後李昖傳諭備邊司,說要懲罰那四哨半路逃亡的朝鮮軍將領,備邊司的人卻說:“我們也這麽覺得,但是怕攪擾了軍政,所以就暫停了。李昖聽完以後,回答道:你們說有道理,慢慢來吧從此再無下文。

從這段君臣之間的對話,我們可以了解到一些以往被有意無意忽略的真相:

原來在祖承訓進兵之時,負責接濟明軍糧草的朝鮮部隊根本不敢靠近,全都躲得遠遠。祖承訓在報告中關於糧草的指責,根本不是抱怨糧秣不足,而是在批評運補部隊不能緊跟作戰部隊——如果運補部隊不肯上前,就算糧食再如何豐富,一粒也送不到作戰部隊嘴裏,和斷糧豈非毫無區別?

李薲麾下的作戰部隊,更加不爭氣,還沒開打便已跑了五分之四。如此之高的逃亡率出現在正規軍身上,實在令人無語。

說實話,這種作風才象是真正的李薲——那個在臨津江上臨陣脫逃的李薲。相比之下,那個臨危不懼搏殺賊寇數十人的“李薲”,顯得太過虛假了。

至此已經很明顯了,祖承訓所謂“爾國將官,不此之思,管兵管糧管舡諸臣,皆落後不肯上陣,獨驅吾兵犯賊”的控訴,並非推諉之辭,而是實打實的怨憤之語,與朝鮮君臣的每一點都能對上。

連李昖都不得不承認,祖承訓應該生氣,憤怒有理。

還有一點。祖承訓之所以急匆匆趕往平壤,是因為得到情報說城內兵少。這條“平壤無兵”的情報,最早來源,根據《寄齋史草》記載,是順安郡守黃瑗。而《宣祖實錄》裏記錄尹根壽與楊紹勛對質的時候。楊紹勛質問說這條情報的來源,尹根壽的回答是:具體數字是節度使說的。楊紹勛問有無證據,尹根壽拿出了李薲的報告。

李薲當時以節度使的身份駐紮在順安附近,而黃瑗不過是個地方郡守。象平壤城內兵力多寡這種重大軍情,必然是李薲代表軍方經手,由他出面提交報告給朝廷。

李薲是個畏敵如虎的懦弱之輩。他提供的平壤城情報,究竟有幾分可信,實在堪憂。

事實證明,這份情報錯的離譜。小西行長在平壤城的兵力,與祖承訓總兵力相當,甚至還要略微高一些。如果祖承訓能夠早一天得知日軍的實際兵力,便不會如此魯莽地沖進平壤城內。

結果我們看到,祖承訓提出的五條敗戰責任,“弓手犀利”是真實存在的;“糧秣不繼”、“情報不準”、“朝軍不配合”三條,也全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全跟李薲息息相關。

而朝鮮君臣這場對話泄露出的信息,還遠不止這些。

朝鮮君臣談到李薲時,顯得相當忌諱。尹鬥壽勸阻李昖不要對李薲進行懲罰,甚至連那四隊逃跑的將領,都沒被責難。對這些人的軍法處置,是在極端秘密的情況下進行,連朝鮮自己的監兵使都不知道。

這太奇怪了——處罰敗戰將領,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恰好就在同一時期,李朝朝廷集中處理了一批無能之輩,如江東守灘江金億秋、王城灘守將吳應鼎、樸錫命、閫帥李潤德等人,皆因為未戰先逃、臨戰驚潰的罪名,或被收監,或被懲處。

李薲的表現和罪名,跟這些人差不多。為何處理他們時痛下殺手,處理李薲卻搞得神神秘秘,諱莫如深呢。

更奇怪的是,處理到最後,李薲居然安然無恙,還升了官當了巡邊使,繼續在前線統兵,其他四名副將也毫發無傷。

敗戰之後,不降反升,這只有兩種可能:若不是上級被蒙蔽,便是身負著什麽重大秘密,迫使上級用官位來封嘴。

這是否意味著,平壤城下的真相,李薲需要承擔的責任遠非“四哨失期不至”這麽簡單?

從李億澄提供的祖承訓供詞裏能看出,祖承訓在平壤城下看到的,可以分成四段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