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十五章 只想和你談談心(第2/5頁)

李昖根本不信任這個老騙子,反問敵人憑啥聽他一句話就放人?尹根壽自己也沒底,只得含含糊糊回答說天朝熟知倭情,裏面藏著什麽玄機我也猜不出來。李昖撇撇嘴,不信。

等到接見沈惟敬的時候,李昖一點沒客氣,劈頭就質問道:“聽說你是來和談的?我們跟日本血海深仇,天朝怎麽能跟這種小醜講和呢?”沈惟敬是何等樣人,豈能被區區一個朝鮮國王唬住,當即回答:“當初我跟日本人約了五十天停戰,可不是為了他們。那是因為朝鮮是雨季,道路泥濘,到處都是水田,不利於行軍,所以要等到水田都幹了,秋涼都打完了,才能進兵。我去談判,純是為騙回你們兩位王子,再率領大軍進剿。”

他這一番回答入情入理,李昖稍微放松了心情,接下來又連續問了一些關於軍情的問題。沈惟敬對答如流,說到激動的時候,梗著脖子哽咽道:“像我這種高官,本來該在家裏安享晚年,如今卻單刀赴會,不畏生死,為了什麽?不都是為了貴國的利益嗎?石爺為了你們天天吃不好飯睡不好覺,我是為了報答他才來的!”

這一席精彩演說,徹底折服了朝鮮君臣,再沒人質疑他的和談目的。李昖很為誤會了沈惟敬而慚愧,便派人給他送來一批朝鮮安插在平壤的間諜資料,希望對他的平壤之行有所幫助。還重重懲處了怠慢沈惟敬的驛館官吏們。

等到沈惟敬離開義州,沒過幾天,朝鮮人又開始惶恐了。因為都元帥金命元從前線回報,說沈惟敬舉止很詭異,連柳成龍都沒見,就直奔平壤城而去。他進平壤時,大約有一百多個日本兵開門把他迎了進去,看起來很親密。

這時又有人說,看到沈惟敬上路的時候,帶著一個黃包袱皮,形影不離,會不會是大明皇帝寫給小西行長的敕封詔書?大家紛紛猜測那包袱皮裏是什麽東西。又有人說石星是主戰的,他怎麽可能派沈惟敬來和談。甚至還有人提議不如趁敵人放松警惕,大軍殺過去,趁勢奪城——這就是成心要置沈惟敬於死地了。

聽群臣這麽一忽悠,這沈惟敬到底是存的什麽心思,李昖又不踏實了。

沈惟敬對朝鮮人怎麽想毫不關心,他一路晃晃悠悠,在二十五日抵達平壤。當晚日本人在平壤附近的斧山院請他吃了頓飯,次日入城。

小西行長見到沈惟敬來了,十分開心,連忙大開城門,盛情款待,還派了肩輿把他擡進城,跟上次白刃包圍著進城態度大不一樣。只是處處都有兵將巡遊,暗伏殺機。沈惟敬面不改色心不跳,一面和小西談笑,一面還有閑心偷偷數城內兵數——後來他估算的平壤城總兵力約在一萬四千人到兩萬左右,與第一軍團主力大體相當,十分準確。相比之下,朝鮮人跟小西交手了無數次,仍舊對敵人實力稀裏糊塗,還不如沈惟敬一個大騙子精明。

兩邊坐圓,日方這邊是小西行長、宗義智、義調與玄蘇、宗逸,還是上次談判的五人小組。小西行長開口問道,天朝對上次提的要求有什麽意見?

沈惟敬不慌不忙,從懷裏拿出黃包袱皮,捧出一封文書,遞給小西行長。小西行長接過來,驗看一下,發現上頭蓋的是北京兵部的關防,還有石星的印記,不禁肅然起敬——上次沈惟敬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遊擊將軍的小章,只是個山寨貨,這次的行政級別像樣多了。

小西行長不懂中文,就讓玄蘇和尚代為翻譯。聽完玄蘇讀完以後,他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這份兵部文書是這麽寫的:“我們已經知道日本的苦衷了。原來你們起兵,只是為了通貢於天朝而已,都怪朝鮮背信棄義,才導致兩國交兵。現在既然都是誤會,你們趕緊把地盤和兩位王子還給朝鮮,另外尋一條路來進貢就是了。”

這封回函相當地狡猾,行文暗藏玄機。小西提出的兩條要求,它一條都沒答應,但看起來又像是都回答了似的。日本打的旗號是通貢,沒問題,你換條路來,不一定途徑朝鮮嘛,這麽輕輕一句就撬掉了日本的借口基礎。至於小西提出的劃大同江為治,文書裏根本沒提,反把歸還國土和王子作為通貢的前提條件。

七繞八繞,把一個停戰問題硬生生變成了通貢問題,把日本人的籌碼拿過來化為己用。這種打太極的精妙技巧,只有石星、宋應昌這樣久經大明宦海的人,才能玩得駕輕就熟。

小西行長果然被繞糊塗了,半天沒回過味兒來。他的手底下宗義智、義調都是半文盲,玄蘇、宗逸雖然對漢文化十分熟稔,可這種玄奧幽明的推手功夫沒十來年官場浸淫可學不會。

幾個人湊在一起商量了一通,小西行長有點為難地對沈惟敬道:“兩個王子,都是在加藤清正手裏,這事我作不了主啊。”沈惟敬立刻回問:“那你能作什麽主?”小西行長想了想,回答說:“把平壤城還給你們,劃大同江而治,這事我能拿主意。”沈惟敬把腦袋搖得象個撥浪鼓:“不成不成,這樣談不成和平,那還是各自回去,等著打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