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10頁)

陳墨涵琢磨,事到如今反正是豁出去了,便挺了挺腰杆,一臉正氣地說:“我們從軍抗戰無罪,毫無被殺道理。劉團長乃抗日軍官,濫殺無辜必陷於不義,愧對國人的將是劉團長。我們雖死不恥,有何懼哉!”

劉漢英一怔,聳聳鼻子,像是在嗅著什麽東西,隨即笑了起來:“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秀才,不是庸才,看來是喝過紅墨水的。可是……我怎麽才能相信你們不是日軍的奸細呢?”

陳墨涵不卑不亢地反問道:“長官又有什麽依據說我們是日軍的奸細呢?”

劉漢英的眉頭跳了跳,揪著手套擦了幾下手,又看了看身邊的幾位軍官,問道:“你們說呢,斃——還是不斃?”

這時候站出來一個獨眼軍官,挺了挺身板說:“團座,國難當頭,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把這個秀才交給我吧。”

劉漢英沉吟片刻,揮了揮手說:“也好,讓他到補充營裏當一名學兵。但是,得嚴加防範,這個人的腦子裏有點共產黨的味道,一旦發現有不軌行為,就地槍斃。”

說完,又扭頭對旁邊一名身著戎裝的女軍官說:“既然不殺,那就都不殺,這個小女子交給你了,在戰地服務隊加一個名額。”

五天以後,劉漢英的七百人馬在凹凸山北側的舒霍埠匯齊了。有從水路來的,也有從山路來的,還有幾十號人已經被日軍俘虜了,就在拉出去活埋的路上,被楊庭輝的部隊打了伏擊,這幾十號人也逃了回來。

舒霍埠是洛安州西南重鎮,四周峰巒疊錯,山谷溪流交匯,原始森林遍布,多年積累的樹葉漚爛成泥,形同沼澤,陰森森幾乎與外界隔絕,的確是一塊可供殘兵敗將休生養息的天然妙地。長官部對劉漢英特別交待,日軍自中國軍隊發起平型關戰役以來,報復心切,其焰正熾。長官部要劉漢英注意保存實力,避敵鋒芒,暫不出戰。八路軍捅的馬蜂窩,讓八路軍去對付好了。國軍宜在凹凸山站穩腳跟,擴大隊伍。劉漢英的頂頭上司師長方阜陽甚至斷言,只要在凹凸山上有了三千隊伍,日軍沒有上萬兵力,斷然不敢貿然進犯,向前推進也只能繞道而行。

這時候,劉漢英就不再是國軍第二四六團團長了,在舒霍埠安穩營盤之後,他就一躍而成了國民革命軍凹凸山抗日獨立旅少將旅長兼凹凸山特別行政公署專員。劉漢英派出十幾路人馬,到周圍十數個縣境收羅散兵遊勇,並且聯絡各縣原政府公務人員,建立區鄉保甲,抽丁征稅。不到一個月,又補充了二千兵員,並在舒霍埠紫雲觀東邊蓋了一所速成學校。為了體現重視教育,劉漢英自兼校長,從凹凸山區近百個集鎮選拔優秀男女少年前來就讀,免費提供膳宿。這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向老百姓多征點捐稅也就什麽都有了。

從舒霍埠往西三十裏,有一個烏龍集,從地形上看,是舒霍埠地區西部邊緣。烏龍集南頭有幾幢灰墻灰瓦的大房子,原先是一個大戶人家的祠堂,因為懼怕日軍逼近,族長倚仗有錢,早已逃往西南。族人也少了許多規矩,祠堂基本閑著不用,劉漢英手下獨眼軍官的七十九大隊便駐紮在這裏。

幾天之後,陳墨涵從老兵的嘴裏知道,這個七十九大隊原先並不是劉漢英的部隊,而是前不久在東條山事變中被蔣文肇的部隊擊潰後收編過來的,本來是一個團的建制,團長就是那個救他一命的獨眼軍官石雲彪。副團長名叫莫幹山,是東條山事變主將、原第七十九軍軍長武培梅的貼身警衛。

在所謂的東條山事變中,由於蔣文肇等部隊的大舉圍剿,武培梅和七十多名高級將領戰死,一萬多部隊潰同流沙。石雲彪和莫幹山等人為了顧全抗日大局和一千多名弟兄的身家性命,最後放下了武器,由蔣文肇指令手下師長方阜陽負責整肅。後來因為日軍向華東後方進逼,戰事吃緊,方阜陽才把石雲彪殘部編入劉漢英團,降格為大隊,石雲彪降級當了大隊長,莫幹山當了副大隊長。其余趙無妨、李三元、潘眾興等幾個營長均降為中隊長。

對於七十九大隊以上經歷和石雲彪、莫幹山等人同蔣文肇、方阜陽和劉漢英等人的恩恩怨怨,新入戎馬的陳墨涵自然不甚了了,他沒有從石雲彪等人的表情上看出半點蛛絲馬跡和絲毫的不滿和委屈。他們的臉色都是鐵板一塊,對他們的經歷諱莫如深。陳墨涵從他們那裏所領教的是對肉體和意志極盡鞭撻的訓練。

這是晌午。太陽如同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球,無情地烤灼著山巒,無數尖利燙熱的鋼針穿透了沒有雲層的三伏天空,無遮無攔地紮進了學兵陳墨涵的肌膚,又將皮膚深處的水分一點一點地擠出來,堆積在毛孔的周圍。大顆大顆的汗珠落在眼前的紅沙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