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一(第3/9頁)

“當然要較真。”趙瑛擡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嚇得剛剛起身的秀才又坐下了,“若是無神,這許多寺廟宮觀和僧人道士要來何用?何不一舉滅之,倒也省糧、省地。若是有神,究竟怎樣才能與神溝通?朝廷常常頒布旨意,昭告天下,神仙的旨意在哪呢?神仙為什麽不清楚表明自己的意圖?為什麽?你說這是為什麽?”

秀才坐立不安,再次望向店內眾人,乞求解救。

十余位客人笑而不答,唯有靠著櫃台的一名長衫男子剛進來不久,不清楚狀況,冷笑道:“誰說沒有神仙?是你眼拙沒認出來而已。”

趙瑛的目光終於從秀才身上移開,看向長衫男子,“你是神仙?”

“我當然不是,可我……”

秀才再不猶豫,起身向外急行,暗暗發誓再不隨便接受別人的邀請。

長衫男子看了秀才一眼,繼續道:“可我見過,親眼所見,吳老兒胡同李三麻子的小兒子被鬼怪勾了魂兒,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副藥都沒用,後來請了一位真人,一場法事下來,那小子活蹦亂跳。”

趙瑛愣了一下,似乎被說得啞口無言,等了一會問道:“你說的真人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靈濟宮……”長衫男子發現周圍酒客的神情不對,不明其意,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嘿嘿笑了兩聲,“吳老兒胡同離這不遠,自己打聽去。”

趙瑛站起身,打量長衫男子一番,邁步離店。

“哎,趙老爺,賬還沒結……”夥計叫道。

掌櫃沖夥計擺擺手,“常來的客人,記賬就是了。”隨後低頭看賬本。

長衫男子仍不明所以,“剛才那人是誰?盡說些怪話。”

夥計道:“你不認識?怪不得,他是住在觀音寺胡同的一個百戶,叫趙瑛,他兒子……”夥計壓低聲音,“他家的小子前些天也丟了魂兒,請的也是靈濟宮老道,可惜……”

長衫男子恍然,長長地哦了一聲,“聽說過,原來就是他啊,自己心不誠,沒請來神仙,怨不得別人。”

掌櫃咳了一聲,“少說閑話,勿惹是非。”

夥計乖乖地閉嘴,長衫男子卻不服氣,“區區一個百戶,還敢怎樣?”

沒人搭話,長衫男子覺得無趣,敲敲櫃台,又要一壺酒,自斟自飲,很快將趙百戶忘在了腦後。

趙瑛卻記得長衫男子說過的每一個字,離開酒店,立刻去了一趟吳老兒胡同,站在胡同口,看著幾個小孩子在街上打鬧玩耍。

很快有大人走出來,狐疑地打量來者,趙瑛轉身離開,不知不覺向家中走去,突然止住腳步,心中生出一個念頭。

家裏冷冷清清,再沒有兒童的歡聲笑語,沈老七一個人弓背掃院,動作緩慢,追不上被風吹起的落葉。

正房裏走出一名中年女子,懷裏捧著一個包袱,看到男主人,立刻低頭,匆匆離去,經過趙瑛時,微施一禮,腳步幾乎沒停。

等女子消失不見,趙瑛問:“什麽人?”

沈老七這才發現老爺,拄著掃帚,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終於明白過來,“哦,那個,是王嫂介紹來的,給各家洗衣縫補,奶奶看她可憐,時常給些活兒,來過幾次了,老爺不知道嗎?”

趙瑛不知道,也不關心,自從兒子沒了之後,妻子比從前更加樂善好施,總以為能因此得到上天的諒解,再生一子。趙瑛對“諒解”不感興趣,只是覺得那名女子有些古怪,不像尋常的貧女。

“老七,跟我來。”趙瑛不願多管閑事,只想著路上產生的那個念頭。

沈老七輕輕放下掃帚,跟著老爺走向東廂。

屋子裏蒙著一層灰塵,沈老七老眼昏花,沒看出來,說:“老爺,我來沏茶。”

“不用。我有句話問你。”趙瑛坐在椅子上,屁股下面升起一片塵土,他仍然不在意,只想著一件事。

沈老七嗯了一聲,他在趙家勞苦功高,在先後服侍過三代人,在老爺面前不是特別拘謹。

趙瑛陷入沉默,似乎忘記了自己要問什麽,沈老七也不著急,站在原地默默等待,衰老的身體微微搖晃。

“文哥兒是怎麽得的病?”趙瑛開口,兒子叫趙文,家裏人都叫他“文哥兒”。

“啊?文哥兒沒有得病,他是……他是中邪,那天晚上……不知怎麽就丟了魂兒,大家都說或許是他太貪玩,睡著了魂兒也要跑出去,結果找不到回家的路……”沈老七眼眶濕潤了,他對小主人的感情很深。

“白天沒遇到過奇怪的事情嗎?我記得那天你帶文哥兒出過門。”

“就去市上買了一塊桂花糕。”沈老七努力擡起下垂的眼皮,覺得主人有些古怪,“老爺,你不要再喝酒了,家裏還有奶奶呢,上司派人來過好幾次了,說老爺要是再不去營裏點卯,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