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懶人胡桂揚

永樂年間,皇帝親定功賞斟合,用於戰時當場獎給奮勇作戰的將士,戰後可憑此領賞,斟合牌子上分別刻有不同的四十個字:神威精勇猛,強壯毅英雄,克勝兼超捷,奇功奮銳鋒,智謀宣妙略,剛烈效忠誠,果敢能安定,揚名顯大勛。

趙瑛收下四十名義子之後,第一件難事就是取名,當時有傳言說這些孩子皆是各地狐妖所生,於是全都姓胡,又有傳言說孩子們在斷藤峽曾由鬼母撫養,所以中間皆有一個“桂”字,末一字就是這四十字。

許多孩子自幼就被拐賣,記不得生辰八字,趙瑛於是按個頭排序,依次用字,如今孩子們都長大了,身高參差不齊,名字卻沒有變。

胡桂揚按個頭當初排在倒數第五,如今已經超過大多數同伴,說不清確切年紀,應該是二十出頭,若說最大的特點,就是一個字——懶,文不成武不就,別的義子獨立門戶之後,都在觀音寺胡同附近賃屋買房,只有他搬到了更北邊的史家胡同二郎廟旁邊,為的就是離義父遠一點,少受管束。

趙瑛從西廠回來,特意提到他的名字,令當時在場的眾義子十分意外,私底下都以為這是義父一時嘴誤。

胡桂揚本人也很意外。

昨天他沒去趙宅點卯,並非有事在身,而是在家白日睡覺,傍晚時分出去閑逛,找家館子吃面,聽人說起剛剛設立的西廠,他插了一句,“嗯,我要有活兒幹了,趕快回家多睡一會兒。”

起床不到一個時辰,胡桂揚又躺下睡著了,而且是呼呼大睡,好像勞累了一整天。

次日上午,胡桂揚被梆梆的敲門聲吵醒,一骨碌坐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胡亂穿衣,趿著舊鞋去開房門。

他的家不大,向東的三間屋子,天井僅容轉身,院門極少上閂,熟人可以推門入院,直接敲打臥室的門。

胡桂大當年是倒數第二高的孩子,十多年過去,終於榮升倒數第一,愧對這個“大”字,他自稱有二十多歲,怎麽看卻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也是少數還沒有自立門戶的義子,經常負責跑腿,人緣極佳。

胡桂大臉上有汗,神情也比平時嚴肅,盯著胡桂揚看了一會,說:“義父沒了。”

“走丟了?”

“不是。”胡桂大搖頭,“義父……過世了。”

胡桂揚慢慢穿好外衣,重新提上鞋子,然後道:“義父年紀不小了,這幾年沉迷於酒色,也是時候了。”

“什麽啊,三六哥,義父身體好好的,走得可有點不明不白,昨天還說等大家聚齊之後,一塊抓捕狐妖。”

“咱們這下子群龍無首了。”胡桂揚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可不是。三六哥,你怎麽……一點都不在乎啊,那是咱們的義父,他老人家……”胡桂大顯出哭腔。

“現在哭也沒用啊。”胡桂揚拍拍三九弟的肩膀,“你也別急,等出殯的時候再哭不遲。嗯……你找我有事?”

胡桂大吃驚得忘記了悲哭,“義父過世,咱們總得……”

胡桂揚連連點頭,“對,應該過去看看。”隨手帶上門,拽著胡桂大往外走,到了院門突然問道:“義父留下遺囑了?”

胡桂大氣憤至極,“三六哥,你、你怎麽這樣?”

胡桂揚笑著摟住三九弟的肩膀,一塊出院,也不鎖門,向巷子口走去,“我就是想知道小柔歸誰了。”

胡桂大氣得臉通紅,小柔是趙瑛身邊的四名丫環之一,最受寵愛,年紀雖小,義子們卻都當她是半個幹娘,從來沒有不敬之意。

走不多遠就是二郎廟,胡桂揚看著廟門,長嘆一聲,滿是憂傷。

胡桂大總算原諒幾分,“三六哥,不必太傷心,義父早就說過,對大家都有安排。”

胡桂揚搖搖頭,“我嘆的不是這件事,春院胡同來了一位新姑娘,今天要到二郎廟裏上香,我想我是沒機會見著了。”

胡桂大揮拳向三六哥肚子打去,卻被胡桂揚摟住了脖子,用不上力,只得大聲道:“大家都說你不孝,結果你還真是這樣,白瞎義父疼你一場,昨天還提起你的名字。”

“提我的名字?”胡桂揚對這樣的殊榮頗感意外。

“對啊,義父說等胡桂揚他們回來再定抓捕妖狐的計劃。”

胡桂揚松開三九弟,“‘胡桂揚他們’——只說我的名字,沒提別人的?”

胡桂大搖頭。

“昨天還有誰不在家?”義子們習慣將趙瑛的住處稱為“家”。

“大哥和二三哥在通州,十三哥、十五哥、三一哥在南京,十六哥、二四哥、二八哥在太原,其他人都在。”

胡桂揚嗯了一聲,大哥胡桂神一直是義子團的首領,十三哥胡桂兼聰明機敏,被義父視為軍師,十六哥胡桂奇武功超群,常常執行最艱難的任務,其他義子當中還有三五位頗受重視,不管怎麽論,胡桂揚都不是其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