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受寵的太監

汪直還很年輕,不懂那麽多大道理,只明白一件事: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於恩寵。

皇帝恩寵萬貴妃,萬貴妃恩寵汪直。

汪直還記得,當他第一次聽說萬貴妃比皇帝年長十幾歲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當時他更小,口無遮攔,居然當著貴妃的面說:“貴妃娘娘好運氣,竟能獨得寵幸這麽多年。”

不只貴妃,周圍人的臉色都變了,每個人都在想,這個小閹宦要完蛋,自己是默不作聲獨善其身,還是開口說點什麽,以求能得到貴妃的賞識?

不等任何人開口,汪直繼續道:“陛下對娘娘的愛從古至今也沒有第二例了吧?真不知道我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居然能親眼見到。”

再年長個兩三歲,這些話也未必有效,有些話就只能由孩子來說,而且是天真無邪、看上去一點心機也沒有的孩子。

汪直年紀小,相貌長得也小,十二三歲了,看上去還不到十歲,眼裏滿是真誠,還有數不盡的羨慕與崇敬。

沒人相信這個孩子懷有心機,連他自己都不信,不管過去多少年,無論是對外述說,還是在自己的回憶中,那個孩子當時所說每一句話、表露出的每一種情感都是發自內心的。

通過萬貴妃,汪直見到了年輕的皇帝。

他保留了口無遮攔的習慣,常常辭不達意,連皇帝也笑話他不學無術,可他注意到的只是皇帝笑了,而不是自己應該多學幾個字。

“天下讀書人那麽多,學問最高的都在給朝廷效命,被陛下摁在甕中捉了鱉,還缺我一個?我覺得陛下最缺的不是讀書人,是忠心人。”

“你覺得大臣不夠忠心嗎?”

“如果大臣忠心,娘娘就不會只是貴妃。”

這樣的對話,皇後當然不會喜歡聽,傳到萬貴妃耳中,她卻很高興,皇帝一笑置之,事後將小閹叫來,訓斥了一頓。

即使只有十幾歲,汪直也能聽出來,皇帝的訓斥當中還是有一絲信任在裏面的。

從那以後,汪直不是侍候萬貴妃,就是陪著皇帝,很快,他發現自己與皇帝還有一個共同愛好——騎馬。

汪直喜歡騎馬,再烈的馬他也敢騎上去,好幾次被摔得七葷八素,逗得圍觀者哈哈大笑,他卻全不在意,爬起來還要再上。

皇帝也喜歡騎馬,常說太祖是馬上皇帝,自己只有騎在馬背上,才能稍稍體會太祖開基建業之不易,庶幾不會忘本。

因為愛騎馬、會騎馬,汪直年紀輕輕就被任命為禦馬監掌印太監,在宮裏這是一個極大的官兒,對汪直來說,只是意味著能騎更多的好馬,而且絕不藏私,每次發現好馬,總是迫不及待地告知皇帝,踴躍之情,仿佛少年要讓最好的朋友親眼看到自己的得意之舉。

禦馬監還有一支小小的軍隊,從將到兵都是閹人,汪直自然就是“帥”,在這裏,他結交了許多朋友,其中就包括雲丹。

增設西廠之後,汪直抓捕“貪官汙吏”的勁頭兒一如他侍奉萬貴妃以及在禦馬監選馬,全無半點避諱,聽說有人做了壞事,不分官民,立刻拿來訊問。

妖狐案只是他追查的諸多案件之一,沒想到,居然就栽在這上面。

“我知道自己得罪了許多人,可我不怕,也沒什麽可怕的,我替陛下辦事,抓的是壞人,得罪的人越多,說明我辦得越好啊。”在禦馬監,汪直說話的時候,別人都得安靜地聽著,尤其是在他興奮的時候。

汪直今天比較激動,因為他覺得自己被冤枉、被陷害了,“只有妖狐案,我出錯了。那個聞秀才聞不久,我只見過三兩次,那還是設立西廠之前,我奉命微服私訪——我可以說微服私訪吧?反正我出宮查案,在城外的一家客店裏,聽到聞秀才在那痛罵貪官汙吏,憋得臉都紅了。”

汪直長嘆一聲,“店裏的人都不敢吱聲,躲著他走,只有我事後找他聊天,結果他還真掌握著幾名貪官的證據,我一查,果然如此,於是就挺相信他的。”

汪直走來走去,這時停下腳步,問道:“我是不是挺傻?人家設好的套兒,我說跳就跳,連一點猜疑之心都沒有。”

“嗯,你是挺傻的。”胡桂揚說。

他上午進宮,直接被送到了內教廠,這裏是禦馬監勇士操練的地方,也歸汪直管轄,最近無事,比較冷清。

汪直愣了一下,笑道:“我沒瞧錯,你的膽子果然很大,別人不敢說的話,你敢說。”

汪直帶了幾個人過來,全都守在外面,他一個人進屋,也不怕危險。

“敢說話沒什麽,敢做事才叫大膽。”

“有道理,我就是因為敢做事,才被大臣忌憚,結果被參了一本,我真是納悶,我抓的都是貪官、壞官啊,這些大臣怕什麽呢?”

“改天大臣們打算殺壞太監、貪太監的時候,看你在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