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夜火

一隊官兵橫在路前,全都騎馬,手持長槍大刀。

樊大堅笑道:“你還說廠公不會派人追你。”

袁茂也道:“‘普天之下’不知道什麽樣,城外十幾裏,仍是‘王土’。”

胡桂揚很驚訝,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一名像是軍官的人身上,抱拳朗聲道:“閣下是哪個衛所的將軍?我們遇到盜賊,看到他往這邊跑了,帶著三匹騾子。”

軍官拍馬上前,相距十幾步時停下,長刀橫於身前,冷冷地打量三人。

軍官穿著甲衣,但是沒戴頭盔,頭上系著一領深色方巾,長著一捧濃密的胡須,跟馬鬃連在一起,臉很紅,夕陽照耀下,如同一塊燃燒的木炭,紅得有點不太真實。

“你們三個哪來的?要去哪?帶著什麽?”軍官粗聲粗氣地問。

胡桂揚向袁、樊二人使個眼色,兩人握緊了鳥銃,用手擋住早已點燃的火繩,在外人看來,這只是用布包裹的兩根木棍。

“我們三個由京城而來。”胡桂揚頓了一下,“我是錦衣衛,來此查案。”

紅臉軍官罵了一句,“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查什麽案?”

“對啊,鳥不拉屎的地方,你們又跑來幹嘛?我不記得附近有衛所。”

紅臉軍官往地上吐了口痰,扭頭向身後的同伴說:“這小子說話這麽橫,沒準真是錦衣衛,你們說怎麽辦?”

“錦衣衛身上肯定有銀子,我說殺他娘的,也算為民除害。”一人大聲回道,其他人一塊起哄。

這些人穿著像是官兵,行徑卻與匪徒無異。

胡桂揚擡起右手,正要開口,身邊轟的一聲,一團火光擦身而過,震得他耳朵發麻,急忙歪身躲避,其實已是多余之舉。

鳥銃不是隨處可見的兵器,響聲一起,對面的人嚇了一跳,他們的坐騎更是嘶鳴不已,被主人控制著,原地打轉兒。

紅臉軍官離得近,坐騎受驚更嚴重一些,調頭就跑,沒出幾步,軍官跌落,一只腳被馬鐙卡住,又跑出一段才脫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剛剛還叫囂著要殺人的官兵,叫聲“不好”,紛紛撥馬逃跑。

胡桂揚轉身,“你幹嘛放銃?”

“我以為……你擡手了嘛。”樊大堅不好意思地說,兩眼卻在興奮地閃爍,似乎覺得放銃比做法事有意思多了。

“你……以後我說‘放銃’,你才能扣扳機,明白嗎?”

“行,你應該早說,我又不是銃手,哪懂這些規矩?可我打得挺準,一銃就中,就算是老賴,也就是這個水準吧?”樊大堅頗為得意,其實雙方相隔極近,想打不中很難。

“把你的鳥銃準備好。”胡桂揚命令道,對方有弓箭,一時驚慌逃躥,萬一再殺回來,遠遠地放箭,他們未必能抵擋得住,“真是麻煩,你們等在這裏,小心戒備,我去看看。”

樊大堅重新放藥塞彈,因為太激動,火藥倒得有點多,經袁茂提醒,又倒出一些,嘴裏卻不閑著,“別擔心,這些人肯定是偽裝成官兵的強盜,殺就殺了,不會惹麻煩。”

胡桂揚已經走遠,袁茂道:“可咱們的鳥銃暴露了。”

“那能怎麽辦?總不能等著對方沖過來吧?”

胡桂揚來到屍體前。

軍官的胡子掉了,原來是假的,真須只有幾寸長,胡桂揚伸手在軍官臉上抹了一下,發現紅臉也是塗的。

“唉,既然當強盜,為什麽要裝關公呢?”胡桂揚在軍官身上搜索,找出一小包銀子,還有幾張紙,通通塞入自己懷中,“這是你自找的,盔甲和胡子給你留下了。”

天色漸黑,前方有強盜,三人別無選擇,只能往回去,打算再去沈家村酒店歇腳,一路上議論這夥強盜是從哪來的,誰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

袁茂和樊大堅一直握著鳥銃,不敢讓火繩熄滅,胡桂揚背著兩個大包袱,讓他們騰出手。

來時半跑半走,回程全靠走,而且是在夜裏,方向難辨,顯得漫長多了。

大概走了一個多時辰,胡桂揚停下腳步,“我想咱們迷路了。”

“怎麽會?咱們一直順著路走啊,來回就一條路……是一條路吧?”樊大堅拿不太準。

“追趕的時候前面有騾子,沒注意有沒有岔路,樊老道,你在後面走得慢,看得更仔細些吧?”袁茂也覺得他們迷路了。

“我跟著你們的腳印來的。”樊大堅更糊塗,四處望了望,“連點燈光都看不見,此地距離京城真的只有十幾裏?”

袁茂道:“京城西南向來地廣人稀。”

“不是地廣人稀,是樹太多,將村屯都給擋住了,我到高處看看。”樊大堅將鳥銃小心地交給袁茂,找了一棵樹,攀援而上,手腳頗為利落,又往遠處遙望,忽然驚喜地說:“嘿,前邊不遠好像有燈光。”

樊大堅下樹,要回鳥銃,走在前頭帶路,穿過一片草地和樹林,真的看見亮光,但那不是村民家的燈光,而是一團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