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通州王

與“高將軍”不同,陳逵是真正的將軍,世家出身,以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身份鎮守通州,專職緝捕盜賊,手段狠辣無情,人稱“通州王”。

論職務品級,他與袁彬相當,若論眼下的實權,他比半賦閑的袁彬要高多了。

胡桂揚沒有別的選擇,官兵數量眾多,而且準備充分,堵住了客店的所有出口,他們只聽陳將軍的命令,對“錦衣衛”、“西廠”都不當回事,對胡桂揚的唯一優待就是不加鎖鏈。

屋中四人都被帶走,百戶周菁叫苦不叠,一個勁兒地向兵丁表明自己的身份,聲稱根本不認識胡桂揚,今晚才是初次見面,結果臉上挨了一槍杆,嘩嘩流血,他捂著臉,再不敢吱聲了。

袁茂與樊大堅倒不是特別害怕,互相安慰道:“‘通州王’又能怎樣?真敢處置錦衣校尉不成?”“對對,他沒有這份權責,況且關達子他是強盜啊,死有余辜。”

他們被帶衙署的門房裏,等了足足一個時辰,袁、樊兩人不停地出主意,論證關達子死有余辜。

子夜之後,有兵丁單獨叫出胡桂揚,押著他去見都督同知陳逵大人。

武官衙門與軍營差不多,雖是半夜,仍有官兵進進出出,無論人數多少,即使只有兩三人,也要排成隊列,按序行走,地上常有馬糞,官兵卻都跟沒看見一樣,踩到就是踩到了,不敢避讓。

胡桂揚被帶到一座偏廳裏,這多少表明,對他的審訊並不正式。

廳很小,燃著兩排蠟燭,照得如同白晝一般,一名全身盔甲的將軍正在向一群將官下達命令,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在吼叫,其他人唯唯諾諾地領命。

胡桂揚被兩名官兵押著,在門口站了兩刻鐘,才終於等到陳逵閑下來。

與一般的將軍不同,陳逵配戴的不是腰刀,而是一口寶劍,他扶劍走到門口,上下打量胡桂揚幾眼,“是你殺死了關達子?”

“正是。”胡桂揚抱拳行以軍禮,好像立下一功似的。

陳逵五六十歲,年輕時必然極為強壯,現在還殘留著高大的身材,只是肚子不可遏制地高高鼓起,身上的甲衣全都是為他量身定制的。

陳逵轉身進廳,坐在椅子上,接過隨從端來的熱茶,慢慢品飲。

兵丁推著胡桂揚進去,不準他開口,也不準他站在屋地中間,而是偏向一邊,像個等待回事的家仆。

陳逵又接過一碗茶水泡飯,配幾片肉、幾根鹹菜,這回吃得快,如長鯨吸水,幾口就吞了下去,沒怎麽咀嚼。

碗筷杯盞都被拿走,陳逵擦擦嘴,再次看向胡桂揚,“你並非北司校尉,憑什麽殺人?殺的還是通州衛的一名軍官。”

關達子的軍籍只是出身,他的真實身份是名不折不扣的強盜,換成別人都會首先強調這一點,好為自己脫罪,胡桂揚卻沒有,“大人是說關達子嗎?我看他不順眼。”

陳逵本來就很陰沉的臉色,這時沉到了底,手掌在劍柄上輕輕移動,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立刻動手。

胡桂揚繼續道:“我是南司校尉,執掌癸房,奉命緝拿裝神弄鬼的妖人,關達子裝成關公模樣,當街招搖,我自然要問個清楚,他不肯下馬,反而縱馬前驅,我只好將他殺死,以驗證真假。”

陳逵一愣,他已經準備好了幾套說辭,無論對方怎麽說關達子是強盜,都能光明正大地反駁,安一個多管閑事、殺賊不報的罪名。

胡桂揚只說關達子裝關公,陳逵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了,對錦衣衛南司,他的了解不多,立刻招手叫來一名隨從,小聲耳語,隨從也是一臉茫然,回了幾句,匆匆跑出偏廳。

陳逵的臉色還很陰沉,但是已沒有暴怒的跡象,“通州地界不平靜,到處都是盜賊,跟野草一樣,年年砍,年年長。”

“全仗大人鎮守,地方方保平安。”胡桂揚微笑道,陳逵坐鎮通州多年,抓捕的盜賊足以填充一座軍營,胡桂揚所言並不全是奉承。

陳逵也沒有受到吹捧的感覺,哼了一聲,“你還知道通州由我鎮守。”

“將軍大名天下皆知,我從小生長於京城,每每想到通州有將軍看守,夜裏才能安然入睡。”

這就吹捧得有過過頭了,陳逵的臉色終於稍稍緩和,“老子辛苦鎮守通州,晝夜顛倒,一年到頭睡不上一個安穩覺,所求無非是地方平靜、京城無憂,可就是有人看不到老子的功績,隔三岔五地參上一本,一會說我刑罰嚴苛、殺傷人命,一會說我不會謝恩、心存不滿。”

陳逵剛剛緩和的臉色又變得陰沉,突然擡手,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罵了一句臟話,“手段不狠,何以平賊?老子就是一員武將,身邊全是莽人,沒一個懂得朝中的規矩,誰知道升官之後還得上表謝恩?你說,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