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到了。

沒有出現任何異常情況。楚紅讓客店夥計送了一碗湯餅到房中,吃過之後,便早早地熄了燈。此後再無動靜。眾潑皮輪番目不轉睛地監視著那間房屋,確信這一次楚紅沒玩金蟬脫殼。

終於挨到了午夜,料想楚紅已經睡熟。客店的院內一片沉寂,店家和其他的宿客料也早已入夢。正是動手的良機。孟謙、李六、周同、湯順四潑皮,懷揣著即將大功告成的激動,手持著利刃繩索,就悄悄地踅出了房門。

秋夜如水。

幾個人就著蒙蒙月色,溜墻根,悄移至楚紅窗下,屏息靜聽一刻,認定房中之人正在酣睡。李六便向周同、湯順示意,讓他們將房門弄開。

周同、湯順武藝雖差,溜門撬鎖、鉆室入戶之類的手藝卻無比精通。兩個人蹭到門前,輕手輕腳地將一根細鐵棒插進門縫,稍稍擺弄了幾下,就悄無聲息地移開了門閂。

那門軸缺油。房門被推開時,不期發出一絲吱呀聲,唬得四人慌忙滾身臥倒,生怕裏面一支飛鏢擲出,要了誰的性命。

和衣臥在鋪上的楚紅卻是紋絲未動,酣睡如常。

平日裏,楚紅睡覺時一直是非常警覺。莫說是發出門軸擦動的聲音,便是有些許陌生氣息傳進,她也會驟然醒來。這幾日連續轉移著躲避官府的搜捕,精神始終處在高度的緊張狀態,搞得她非常疲憊。今日乍脫險境,緊繃著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下來,偏巧身上又來了月事,便覺得有些支持不住。因而楚紅一躺下去,便睡得很死,慣常保持著的警惕觸角,也變得麻木遲鈍了。

孟謙等人伏地隱蔽片刻,見楚紅確是未被驚動,方各自頂著一腦門冷汗,小心翼翼地爬起身來。又慎重地向裏面觀察了一刻,孟謙向李六等一使眼色,眾人按照分工拉開架勢,便要撲將上去。

他們商議好的分工,是由李六及周同、湯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撲至床前,分別按住楚紅的手腳,孟謙緊接著將繩索套上去縛住楚紅。這孟謙乃是屠夫世家,從小練得一手縛豬絕技,在捆綁功夫上頗有造詣,堪稱大師。只要是他的繩索上了身,任對方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是難得施展了。

楚紅仍在呼吸均勻地熟睡著,全然不察危險將至。

成敗只在刹那間。眼看這幫潑皮便要畢其功於一役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緊要關口,忽有一聲厲喝,挾著冷風從背後傳來:賊人住手!

孟謙等人冷不防被驚得汗毛乍起,慌忙回身看去,但見一條凜然的身影已經閃進屋來。

誠可謂無巧不成書,此人正是由汴京歸返大名府,夜宿在沿途這家客店的浪子燕青。

原來那日燕青初訪李師師,交談得便很是投緣。二人均有相見恨晚之意,相互愛慕之情萌於心田,溢於言表。然而二人亦都明白彼此的身份間隔,這種情愫卻不便言說,只能在眉目間流波暗傳。

盤桓了兩個多時辰,燕青恐怕師師勞累,主動起身告辭。師師雖然意猶未盡,出於本能的矜持,也未多做挽留。臨走時,燕青欲留下重金作為酬資,被師師堅決拒絕。師師道,若是如此,姐姐倒要再加倍付與小乙哥銀子,作為答謝救命之恩的心意了。燕青一笑,只好作罷。

次日燕青依然無事,去那家紗羅店看了看,卻好那店家老板剛剛返回汴京。燕青很順利地與其談妥生意,簽下了訂單。然後燕青便回客棧收拾了行囊,打算明日城門的戒禁一除就打道回府,免得主公盧俊義在家記掛。

但是在燕青心裏,卻湧動起一股留戀之波。

燕青情知這乃是師師的魅力在作祟。其實若說嫖妓,燕青雖非常客,卻也不止是一次兩次。這在當時娼妓遍地公開營業的社會狀況中是很正常的事情,算不得什麽醜行。美女嬌娃燕青見過不少,單就容貌而論,有些姑娘並不在師師之下,但卻都沒有給燕青留下什麽印象。此番一見師師,竟致情癡意迷,不能自已,燕青深感師師之魅力絕不僅僅在其美色,而更在於她與眾不同的氣質品格和修養。與其稍處,即能令人感受到一種超然忘俗的境界,這是一般的美女所遠遠難以企及的。這種獨特的氣韻竟為何物何狀,卻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所以古來說起那昭君出塞的典故,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的感嘆。

忍耐了半日,終是按捺不住湧動的心潮。入夜後燕青情不自禁地步出客棧,又向那金錢巷而去,意欲在離京前再見上師師一面。

這一次卻是不巧,李師師正在待客。

那位客人,乃是當朝赫赫有名的儒士周邦彥。那周邦彥在朝中的官職並不高,詩詞卻寫得清峻婉麗,卓然超群。師師極為欽慕他的文采,往來之中遂成忘年至交。周邦彥每有新作,常請師師度之。其詞一經師師譜曲彈唱,往往不消數日即不脛而走,傳遍京城。二人詞曲協作,堪稱珠聯璧合。所以每逢周邦彥來訪,師師必與之促膝長談,盡興方休,其間拒辭一切幹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