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金錢巷,真是個醉人心魄的銷魂去處。放眼看去,但見一家家秦樓楚館緊相連屬,一座座門樓之前粉燈交映。一陣陣的靡音浪笑,就從那台閣簾幕後面飛出,內裏不知正活動著多少狎男淫女、苟合鴛鴦。更有無數的脂粉嬌娃,臨窗倚欄搔首弄姿,向著那往來過客頻頻地施媚眼,打招呼,以期攬得生意上門。過路的男客只要隨便向哪邊掃上一眼,立時便會有三五個女子纏上身來,左拉右拽,你爭我奪。

卻說這一夜剛過掌燈時分不久,金錢巷裏走進來一擡四人小轎。擡轎者均身著便服,面目潔凈無須。小轎旁有一個五十來歲的人緊步跟隨,同樣是便服無須模樣。視其行止,似乎是轎內主人的管家一類的人物。另有若幹隨從跟行轎後。

當街攬客的粉頭一眼就看出這是個有身份、有銀子的大主顧,爭先恐後地向著這一簇人殷勤獻媚。轎夫卻旁若無人,一概不理,擡著轎子徑直向鎮安坊走去。街道兩廂的粉頭見自己招呼了半晌,轎中人連窗幕也不曾掀動一下,知道這筆買賣沒得指望,就趕忙丟下轎子,再去侍奉下一個目標。

坐於那頂小轎中的人,三十八九歲光景,白面黑須,清眉細目,雖是一身商賈打扮,卻掩不住那種超乎萬人之上的雍貴氣度。這個神姿非常的人物,正是微服出行的當朝皇帝趙佶。

趙佶此行,是專程到鎮安坊去訪李師師。

這是老太監張迪眼見得近日來皇上心情不爽,為他生出的一個消愁破悶的點子。其中的根由卻又說來話長。

自從蔡京老兒向宮中進獻了那個蘇杭女子雪兒後,趙佶很是新鮮了幾日,連續召其侍寢,雪兒本來生性乖巧,又曾得蔡京著人調教,一時間直迷得趙佶樂不思蜀。

趙佶的後宮人數甚眾,除了鄭皇後外,還有喬、崔、王、韋諸妃以及數以千計的貴儀、淑容、婕妤、才人等。眾女侍一主,其間矛盾是非必不可免。好在後宮的這些嬪妃,倒多屬溫良恭讓、規矩小心之輩,對皇上的私生活素來不敢多嘴。亦明曉皇上不可能遍降甘霖普度眾生,欲得皇上禦幸乃可遇不可求之事,所以也不多做那非分之想。只是在夜深人靜私欲難忍之時,自行撫慰一番解饑。天長日久,也都各自由實踐中獲得了多種自力更生的技巧,因之而能波瀾不興地去打發掉那些寂寞難挨的漫漫長夜。

然而內中獨有一名貴妃,喚作劉安妃的,卻不是這般順帖習性。

說起這劉貴妃,起初也是蔡京推薦給趙佶的。此人原本是酒家之女,因為生得裊婷美艷,曾被選進崇恩宮做過一段時間的侍女,後來又被遣出宮,安置於一個宦官家裏做事。蔡京偶然窺見其人,大為其艷所驚,即向趙佶奏報道此女乃有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之貌。趙佶將其召至禦前親自審視,見果如蔡京所言,頓時龍心大悅,下旨復召其入宮。劉氏姑娘二度進宮後先封才人,後進淑容,至政和年間又一躍進為貴妃,成為後宮裏最受趙佶寵幸的一位妃子。

初為才人時,那劉氏姑娘尚還誠恐誠惶,諸事謹慎,斂利藏鋒,溫和柔順。時日既久,宮中的狀況漸熟,地位不斷上升,又深得皇上偏寵,她生就的那種刁鉆狹隘、喜攀善妒的本性,便一點點地滋長暴露出來。逐漸發展下去,就到了見不得趙佶喜歡別的女人的地步。

蘇杭姑娘雪兒連日侍寢皇榻之事傳入她的耳朵,她心裏便有一百個不舒服。悶悶地隱忍了幾日,終是忍耐不住,就不由自主地開始去做搗亂騷擾勾當。每聞趙佶又與那小蹄子黏在一起,她就找將過去求見皇上,聲稱有要緊事須即面聖。太監當然不敢不報。待得趙佶整衣系帶地出來問話,方知那所謂要緊事,不過是諸如嶺南進奉了時鮮貢果,禦膳房做了一道稀奇點心,臣妾不敢獨享,專候皇上前往品嘗等無聊瑣事。搞得趙佶不勝其煩,卻又無從發作。

有一次趙佶欲興所致,大白天的就與雪兒在寢宮裏尋歡。正當兩人剛剛脫得一絲不掛之際,外面奏報劉安妃又求見來了。趙佶雖然隔窗大聲喝退了劉安妃,再回首卻已經意興闌珊,無可作為了。

趙佶明知這是劉安妃心有不平,故意添亂,卻也對她奈何不得。劉安妃資質妖冶,百媚千嬌,自有眾所不及的動人之處,在趙佶心目中的寵妃地位還是相當鞏固的。

為了息事寧人,趙佶索性便將雪兒賞給了一個功績卓著的臣屬做了婢女。反正玩了這許多時日,雪兒身上有幾根毛,趙佶都能背出來了。雪兒沒有多少文化,見識也不廣,同她聊天沒得多少話題可聊,再玩下去也快膩了,就此了斷也罷。

至於雪兒,到了那大臣府裏,雖然身為婢侍,因有禦賜的背景,卻不得被隨意辭退,在身份地位上就高於其他奴婢一等。以處女之身換來一個鐵飯碗,對她來說也算值了。在此後的漫長人生歲月裏,與趙佶曾經有過的溫存,便成了雪兒永恒回味咀嚼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