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世事滄桑,山河巨變。經過了近千年的春秋更叠,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風雲際會之地梁山泊究竟坐落何處,由於眾說不一,已難於確考。然則在當年,那隘關四布、河汊縱橫的連綿八百裏山巒水泊,實是確有其地。若非是據有這樣一塊地勢優越的戰略根據地,宋江義軍雖說兵多將廣,亦很難形成那種被大宋王朝視為心腹之患的氣候。

且說宋江這梁山泊根據地,為防備官兵進剿偷襲,布防是比較嚴密的。無論旱路水路,凡屬進山入港處,均設有盤查哨卡。另外,在各要沖道路前的十數裏處,都設立了客棧或酒館。這些客棧酒館的表面職能與一般的客棧酒館一樣,是供過往旅者休息打尖之用。而它們的實際職能,卻是山寨的情報機關。

四方來客有欲進山者,往往會在這些客棧酒館處打聽路徑。這時客棧酒館裏的夥計們便會不動聲色地對來客先進行一番考察,然後將情況稟報上去。凡屬欲投奔山寨落草入夥者,就有人出面接洽,對其再做一番詳細詢察後,酌情決定是否帶其進入山寨駐地。若是發現了行止鬼祟可疑之人,亦會有人去跟蹤捉拿。

官府曾不止一次地派出探子,扮作客商或農人模樣,意欲蒙混進山偵察地形,均為客棧酒館裏的夥計識破,那些探子就一去不返,下落不明了。所以到後來,官兵的探子們皆將去梁山泊進行偵察視為畏途,領到任務並不深入梁山腹地,而只在山巒水泊周圍不著邊際地隨便轉轉,便胡亂編造些狀況回去搪塞交差。這樣的偵察,還不如不偵察。這也是官兵進剿梁山泊屢屢失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燕青騎了快馬,晝夜兼程抵近梁山泊時,也進了這樣一家酒館打尖,自然也就順便向夥計打聽起進山路徑。酒館夥計含糊其詞地敷衍道,進山的路徑很多,條條相通,你順著眼前這條路一直前行即可。又佯作不經意地探問燕青進山做甚。燕青很不客氣地叫他休管。那夥計觀察他一不像欲上山落草,二不像欲行奸刺探,口氣還氣昂昂地十分強硬,摸不透燕青是何人物,意欲何為,就及時向上做了稟報。

適逢總領山寨客棧酒館的頭目“旱地忽律”朱貴當日正在這裏巡察,聞報來了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物,就要去親自會上一會。

朱貴混跡江湖多年,目光是非常敏銳的。他一眼看到燕青,即被其身上那股英武之氣打動,在心裏叫一聲好一條俊傑漢子,便有意與之結識。

他走過去在燕青對面坐了,讓夥計也送一套酒菜過來,酌飲了一會兒,向燕青搭訕道,兄弟是要進山嗎?燕青看看他,隨便地嗯了一聲。朱貴又問道,兄弟進山做什麽?燕青又隨口答道,有事。朱貴再問,兄弟有何事?燕青不耐煩了,瞪他一眼道,你這人恁地怪,我又不認得你,你只管問我做甚?朱貴微笑道,在下是欲與兄弟交個朋友。你進山可是要找梁山泊義軍嗎?

燕青見他說得直露,倏地警惕起來,盯住他問道,你這話是何意?朱貴放下酒碗哈哈笑道,果然被我言中。你若要找義軍,在下便是。

燕青有些驚訝地怔了怔,問道,大哥果然是山寨中人嗎?敢問好漢大名?朱貴直言道我叫朱貴,人稱旱地忽律的便是在下。壯士的姓名可以奉告嗎?燕青見朱貴言語直爽,便也不藏頭露尾,坦然相告道,兄弟大名府人氏,喚作燕青。

朱貴就詢問道,燕青兄弟不遠千裏趕到此地,是特來入夥的嗎?燕青道,非也,兄弟乃是有件要事,要去見山寨的宋江頭領。朱貴有點好奇地問道,是何要事呢?燕青道,事關我家主公盧俊義的性命,我須得與宋寨主面談。煩請朱頭領從速引見,謝了。

朱貴從燕青鄭重而急迫的神態上看出,他確實是有重大事情要見宋江。當下也不敢怠慢,即刻派人先行飛馬去山寨報信,然後命人將黑布蒙了燕青雙眼,自己親自騎馬引路,將燕青送往山中。

過了隘口哨卡,即遇上了一名喚作杜遷的頭領,帶著一小隊人馬奉命來迎。朱貴將燕青交付於杜遷,對燕青道了再會,就拍馬折返山外,繼續履行他的巡察任務而去。

杜遷將燕青帶入山寨腹地,除去了他的黑布眼罩,便徑直引他走進了忠義堂側面的一間會客廳。

會客廳裏早坐了兩個人。正面一個,四十歲開外的年紀,面色黝黑,身材不高,體形微胖,正是那馳名遐邇的梁山泊總頭領宋江。在側位坐著的那一個,年歲略輕,形容稍瘦長些,一身儒士模樣打扮,乃是宋江的得力高參,山寨軍師吳用。

杜遷向宋江、吳用稟報過客人已帶到後,將燕青留在那裏,自己便先退了出去。燕青原以為欲見宋江恐怕要費些周折,沒想到直接就見到了山寨的兩位最高頭領,心下倒未免頗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