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距梁山泊東南方百裏之外,有一個偏僻的山坳。在這山坳裏,坐落著一個小小的山村。

說是個山村,其實住戶並不多,而且都相鄰較遠,居住得十分分散。鄉鄰之間的來往也很少,除非逢著集市時與外界打打交道,有的人家成年累月也見不到一個外人。以文人墨客的眼光看,這個野趣盎然、遠離俗塵的小山坳,不失為一個隱居泉林、修身養性的好去處。但居住在這裏的山民皆貧窮得很,每日裏要為果腹的三餐苦苦勞作,是根本體會不到一點世外桃源的浪漫情調的。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乍緊,北雁南飛。在這個深秋時節的上午,一個拄著木棍的年輕姑娘,正踟躕在山坳裏一個寂寥的院落中。她不時向柴扉外的山道上張望著,眼神裏閃露著抑制不住的焦躁和渴盼。已經連續幾天都是如此,她在等候著龔大哥帶回來與梁山泊取得聯絡的消息。

她就是楚紅。她沒有死。

在那場誘敵深入的伏擊戰中,楚紅的確是為追殺官軍的一名裨將墜下了懸崖。那個裨將她非殺不可,因為在激烈的鏖戰中,她中了他的一支冷箭。如不是她聽到箭嘯聲躲閃得快,那支冷箭便不是僅射中她的左肩,而是要鉆入她的後心了。

楚紅平生最恨的就是遭人暗算,這一箭射得她怒火萬丈。咬著牙從肩頭拔出箭杆,楚紅撥馬便向那裨將沖去。那裨將欺她是女流,又帶了箭傷,沒把她放在眼裏,拍馬仗劍迎了上去。一交手才知道,論劍術他遠不是楚紅的對手。何況楚紅是找著他來拼命的,他哪裏抵擋得住。支吾了不到四五個回合,那裨將知戰楚紅不過,虛晃一劍回馬便逃。楚紅豈肯放過他,就咬定了他狂追不舍。一路上有些官兵上前阻擊,都被楚紅左揮右砍殺得人仰馬翻。

那裨將慌不擇路,縱馬狂奔到了懸崖邊上,欲勒韁時已來不及。楚紅隨後迅猛追到,同樣也是收馬不及,與那裨將先後連人帶馬墜下了懸崖。那裨將與戰馬一起直落谷底當場摔死,楚紅的坐騎也身觸堅巖摔成了肉餅。

幸得楚紅頭腦清醒,反應靈敏,於墜崖的刹那間迅速甩鐙離鞍,仗著自幼練就的功夫,連續幾個團身前空翻,減緩了下墜的速度,得以在半空中抓住了一棵橫生的小樹。雖然小樹力不負重被她連根帶出又繼續下墜,畢竟距崖底的高度已大大降低。落地時又僥幸為一叢濃密的茅草托住。所以楚紅只是身體局部被摔傷,昏迷過去,而未累及性命。

入夜後,在涼爽的山風吹拂下,楚紅漸漸蘇醒過來,耳聞四野的虎嘯狼嗥聲,心知這荒山深谷中萬萬不可久留,乃強忍著全身的劇痛,連滾帶爬地轉移開去。谷底的地形楚紅很不熟悉,況且又是在夜幕之中,南北不辨,楚紅越走,偏離梁山泊的腹地越遠。行至拂曉時分,楚紅傷痛交加,困乏已極,在一個山包下偎著一塊巖石歇腳時,就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楚紅蘇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了一間農家小屋的土炕上。

當時楚紅感到自己周身滾燙,像被一團烈火炙烤著,每一寸肌肉、每一條骨縫都疼痛得要命。蒙眬中仿佛覺得有人正在用什麽東西蘸著涼水敷在自己的額頭上。楚紅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睛,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六十歲開外的老嫗。

楚紅想坐起來,身體卻根本不聽使喚,微微欠了欠身子,便又身不由己地倒下去。老嫗按住她道,莫動莫動,你醒過來了就好。你的身子骨還虛弱著哪,敢是多少天沒正經吃東西了吧。婆婆這裏有粥,你先喝半碗墊墊饑。一下子吃多了,你克化不動的。說著,起身出去盛了半碗米粥來,坐在楚紅身邊,端著碗一勺一勺地喂她。

楚紅很不習慣被別人這樣服侍,何況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老人。但此時她全身癱軟,動彈不得,連活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只得任憑著老嫗照料。

喝過了粥,楚紅又沉沉睡去,睡了一個晝夜,直至次日午時前後方醒。這一回醒來,楚紅感到精神清爽多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氣。她試著擡了擡上身,就慢慢地支撐著胳膊肘坐了起來。

老嫗拿著些洗凈了的白布條掀簾進屋,見楚紅自己坐起來了,欣喜地道,你覺得好些了嗎?這就讓人放心了。婆婆這就給你換藥,你身上正經是傷得不輕呢。一個大姑娘家,咋就孤身進了那深山老林了呢?敢是走迷了路吧?你的家在哪裏,待會兒告訴婆婆,婆婆讓侄兒去送個信,也好讓你家來人接你。說著便向外喊,定國,把那熬好的藥給我端進來。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不大會兒工夫,一個後生端著一只藥鍋走進來。那後生二十三四歲光景,身材高大,面方鼻挺,濃眉之下一雙豹眼炯炯有神。楚紅一看到這雙眼睛,便覺似曾相識。她定定地端詳著那後生,腦海裏倏地閃過在豐縣午夜逃生的一幕,不禁脫口問道,這位大哥,可曾在豐縣做過捕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