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自從於南征的前夕退出部隊重返大名府,燕青在這些日子裏倒是過得很充實。

過去在盧府,燕青主要就是負責購銷和打理店鋪,於商業經營上頗有些經驗。此次重返大名,盧俊義交給了他一筆足夠創業的本錢。於是他遵著盧俊義的指示,在城中商業街的繁華地段盤下了一部分鋪面房,疏通恢復了一批新老供貨商及客戶,陸續招聘了些店員夥計,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便先開張了一家絲綢店,又開了一個茶莊。

盧俊義曾囑咐燕青,且不要過度地張揚,開始時攤子莫鋪得太大,只要是能建立起一個穩固的立足之地即可,今後的全面發展,待他回去後再說。因此燕青開張的這兩家店鋪,規模上都一般,但被燕青操辦得很有特色。

燕青的頭腦本來就活絡,加上他與生俱來超凡脫俗的審美能力和鑒賞品位,他的商號裏的貨色,便凸顯出了一種別具一格的新鮮感。燕青又極重視商品質量,價格亦定得公道,在經營中力求做到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所以這兩家商號雖然開業的時間不長,卻皆呈現出了一派欣欣向榮、生機無限的氣象。

一切都按照程序正常運轉起來以後,燕青就相對清閑了。每日裏他除去過問一下有關的銷售情況,查看一下賬面的損益,余下的時光便仍是去操練他的琴棋書畫、刀槍劍戟。風雲三尺劍,花鳥一床書;吟詩驚日短,對月引杯長。日復一日打發得頗是逍遙自在。有時候回想起被逼上梁山的那段轟轟烈烈的往事,竟有恍然若夢之感。

雖然如此,卻有兩樁事,在他心裏終是懸著放不下來。一件事是主公盧俊義及部隊裏眾弟兄的南征狀況,一件事是楚紅的漂泊境遇。這些人在燕青的心目中都是息息相關、血脈相連的至親摯友,他們的命運和歸宿,是燕青時時牽掛於胸,難以稍為釋懷的。對有關於此的信息,燕青皆非常留心。

他有時能從道聽途說中得到一點南征大軍進展順利的消息,但關於楚紅的蹤跡,卻是尋覓無門。他只得寄希望於楚紅哪一天再到大名府來找他,並不指望一定要與楚紅再續前緣,只是想盡自己的力量,給楚紅安排一份安寧的生活。燕青知道憑楚紅的個性,這種可能性十分渺茫,但是這個希望卻一直在他心裏保持著。

而當夜深人靜、寒窗孤影、月朦朧鳥朦朧時,燕青亦不免會想到遠在汴京城裏的李師師,湧上心頭的,自然又另是一番酸澀的滋味。

七月間,朝廷南征大軍凱旋的消息傳到了大名府,也傳到了燕青的耳朵裏。燕青思忖,這回總算到了盧俊義可以解甲歸田的時候了,即便是其一時半會兒尚未便脫身,通報情況的書信總該是有的,便日日翹盼苦等。誰知等了半個多月,信也未得人也無影。燕青就有些納罕,猜不透盧俊義為何遲遲不與自己聯系。

這一日,他查詢過了兩家店鋪的貨源情況,回到絲綢店後院他的居室裏閑坐品茗,正尋思著該到汴京走一遭,去看望一下主公盧俊義和從沙場上浴血歸來的弟兄們,向盧俊義匯報一下大名府這邊的創業情形,並敦促盧俊義早日歸來主持經營發展大計,就有前面店鋪朝奉差的一個小夥計,來報告說有個衣衫破舊、風塵仆仆的漢子欲見燕青,其人自稱是燕青店主的江湖兄弟,示問燕青接待與否。

燕青心裏一動,莫不是楚紅找我來了?楚紅在江湖上行走常扮男裝,這個習慣燕青是知道的。他遂對小夥計吩咐道,既是我的弟兄來了,速速請進便是。小夥計就一溜煙地跑去。

燕青亦整衣起身,步出房門要親去迎接。剛走到庭院門口,來客已邁著大步跨了進來。燕青舉目一看,出乎意料地一怔。原來此人並非楚紅,而是曾於夜黑風高的野店裏救助過燕青,經燕青引薦落草梁山泊,後來成為盧俊義親兵隊隊長的鄺彪。

鄺彪是在那日僥幸逃出童貫魔掌的絞殺後,設法弄了一身百姓服裝,又陸續賣掉馬匹佩劍換得一點盤纏,風餐露宿,費盡周折,輾轉多日,才來到了大名府,打聽到燕青的下落。其間的險阻艱辛可想而知,無須贅述。

燕青見來者是鄺彪,意外之余始則一喜,繼之一惑。所喜者,盧俊義終於派人來與自己聯絡了。汴京一別已逾百日,燕青非常想念聚義兄弟,這時他無論見到梁山泊隊伍裏的哪一位頭領,都會像見到久違的親人一般感到欣慰親熱。何況鄺彪必是奉盧俊義之命而來,見到鄺彪有如見到了主公,自是令燕青倍加興奮。

所惑者,是鄺彪如何弄得如此狼狽模樣?看他那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樣子,活像是一個背井離鄉的難民,或者是沿街要飯的乞丐。難道是他在旅途中遭到打劫了嗎?憑鄺彪的功夫,就算遭了打劫,一般的蟊賊也很難將其整治到這步田地。何況汴京與大名府間的路程亦不算太遠,短短的幾日裏,他怎的會落得這般憔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