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燕青騎著一匹純白色的高頭戰馬,一身戎裝,長劍在手,正率領其麾下幾千名太行義軍,向著黃河岸邊疾速挺進。馬蹄之下,塵煙滾滾,枯葉飛旋。

這是靖康元年初冬時節。

四年前的那個冬季,燕青辭別楚紅、龔定國,返回大名府除掉了沆瀣一氣、為非作歹的那夥汙吏商霸後,便遁出大名,沖風冒雪踏進了峰巒連綿、澗深林密的太行山。

進入山脈南麓不久,他在一個山道險峻處遭到強人打劫。打劫他的那幾個人顯然都沒經過正宗的武術訓練,根本不是燕青的對手。燕青從容不迫地以雙手招呼眾拳,不上幾個回合,就讓剪徑者飽嘗了他那套獨創拳術的厲害。被打翻在地的強人對燕青佩服得不得了,紛紛五體投地,連聲向燕青賠罪,叩問好漢大名。

燕青報出了浪子燕青幾個字,強人們更是如雷貫耳,且驚且喜,力邀燕青去他們的巢穴吃酒。燕青正無處落腳,見他們邀得誠懇,便隨他們去了。

原來這些強人都是附近一帶的農民,因連年遭災,完不成官府的租稅徭賦,走投無路才做起了這劫道的行徑。後來他們就漸漸組織成團夥,並以此為業了。這幫烏合之眾文化水平都很低,武功亦皆平常,而且缺乏具有組織能力和領導才幹的人,做事是大家商量著做,但總有一種群龍無首的感覺。因此他們很希望能找到一條可資信賴的好漢來做首領,卻是苦於尋覓無門。

燕青的大名,他們是有耳聞的。特別是燕青智救盧俊義,生擒李固、賈氏上梁山的故事,在民間已被流傳渲染得十分神奇。今日得遇此君,見其果然是身手了得,談吐不俗,氣概非凡,眾人頓生拜服之心。因此在酒酣之際,聽了燕青來到太行的大致緣由後,這夥強人未曾商量,便不約而同地請求燕青留下來做他們的頭領。

燕青知道自己欲在這深山老林中長期生存下去,恐是孤掌難鳴,原也有意拉起一彪人馬。現在見有這麽一個聚義的基礎,而且這夥強人的確是心悅誠服地尊崇推舉他,便欣然應允,並當下歃血為盟,與這夥強人結成了兄弟。令人慶幸的是,燕青對這些人沒有看錯,這些人雖然粗野,本質上卻非常純樸,經過燕青的悉心教練培養,這些弟兄後來都成為這支隊伍的骨幹中堅。

鑒於宋江、方臘兩支農民義軍均在較短的時間裏被朝廷消滅的經驗教訓,燕青認識到,在當前的北宋疆土之內,尚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夠與朝廷匹敵。公開亮出旗號同朝廷抗衡,無異於以卵擊石,必將導致迅速消亡。方臘向朝廷叫板叫得比宋江兇狠響亮,因此其存在的時間就比宋江更短暫。倒是出沒於崇山峻嶺中的一些名不見經傳的草寇,卻能夠十幾年幾十年地生存下來。因而燕青掌管起這支隊伍後,也采取了與楚紅、龔定國相同的策略,暫時不亮旗號,不事聲張,也不組織攻城陷府那樣的較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而將主要精力放在了蟄居深山、壯大實力方面。

為了保障山寨的給養,燕青也做些小型的出擊,目標只是一些為富不仁的土豪。而且他的出擊主要是以掠財為目的,並不濫殺無辜,所以也就不會引起官府更多的關注。有些富戶知道這一帶的山裏有一夥強人盤踞,官府無力去管,自己又惹不起,便主動前往聯系,願意交納歲貢以保家族平安,這就使得山寨有了些固定的進項。

燕青是有豐富的經商經驗的人,他又在山下建立了幾個貨棧,可以通過正常的貿易手段籌措到一定的資金,從而為山寨的長期生存提供了比較穩定的經濟基礎。因此三四年下來,這支太行義軍雖不曾顯山露水,卻一直在發展壯大,並與周邊山頭的義軍建立起了聯盟關系。

至於將來如何行動,燕青認為要看形勢的變化。假如將來果真有一股足以推翻朝廷的力量崛起,他會伺機而動,助其一臂之力,揚眉吐氣地向朝廷發出討還公道的呐喊聲。據燕青了解,僅在太行山境內,類似他這樣的綠林武裝就不下十數股,散布在全國各地的還有多少,恐是難以計數。北宋王朝業已是幹柴遍野,只待一把火起,就會燎原八方。燕青認為這把火遲早要燒起來。他在耐心地等待著,準備著,積蓄著聞風而動的力量。

宣和七年十月,一把足以焚毀北宋王朝的大火終於燃燒起來了。然而,這把火卻不是燕青以及其他同類的義軍所期待的那種大火。這把火不是起自中原內部,而是起於北國金邦。

這個火種與遍布在中原大地上的幹柴的屬性相克,因此不能夠點燃起那些幹柴,與之共同形成沖天烈焰。然而這把火的勢頭很大,僅憑其自身的力量,已足以燒得宋廷焦頭爛額、搖搖欲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