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4頁)

靖康元年二月,金軍在索取了巨額賠款後暫時撤離汴京,但其亡宋之心不死,天下遠未太平。宋朝的北部疆土上依然戰事頻仍,大量的州縣還在不斷地被金軍攻占。國衰思良相,國危思良將,當此亟須用人之際,朝廷不得不重新起用了許多已被罷黜的官員,以應付一派狼藉的窘迫政局。年近古稀且賦閑已久的宗澤,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又被人想了起來。

經中丞陳過庭等推薦,宗澤被列入了可用之人名單。當時朝廷正急於與金朝議和,而官員們皆視使金為畏途,所以宗澤起先被擬派的職差,乃是去充當與金人談判的和議使。但隨即有人提出,他這個人性格太剛,不諳周旋,不懂變通,讓他去與金人談判,恐怕只會談崩。於是經宰執大臣合計,改命宗澤出知磁州。磁州地處抗金前哨,正需宗澤這樣的硬漢去鎮守。

接到朝廷的詔令後,宗澤起初的反應比較漠然,甚至對接不接受這個任命還有點猶豫。這對當時的宗澤來說也確實是個問題。因為,一方面,人到了他這種年紀,已經將許多事情看得很淡,能不能再弄個官當,已經無所謂了。再說這屬於臨危受命,在這時出去當官,風險和責任都不小,政務亦必十分繁重,那日子將遠不如隱居田園過得安逸。一個業已土埋半截的老者,托病不接受任命,朝廷也不會拿他怎麽樣。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再去找這份罪受。但是另一方面,這畢竟是個使他重新步入政界的機會,而且是此生的最後機會。亂世出英豪,越是臨危受命,越能有所作為,在汴京保衛戰中名聲大震的李綱即為先例。抓住這個機會,平生抱負或許有望實現一二,而放棄了這個機會,也便只能這樣寂寥地度過此生了。

他不能不捫心自問,如若放棄此機,究竟悔也不悔。

況且,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目睹山河破碎黎民塗炭,作為一個素謂以天下為己任者,倘實在是報國無門也罷,但既蒙朝廷召喚,若再推諉不就,能夠心安理得嗎?

兩種念頭交相閃現,最終還是在有生之年拼將老命再去轟轟烈烈幹他一場的想法占了上風。而一旦做出這個決定,宗澤便驀然產生了一種天高地闊困鳥出籠之感。這時他才意識到,重新出山的熱望,雖然在他的心底冰封已久,卻始終未曾熄滅,其實他是在時時刻刻期待著這一天的。否則很難解釋,在漫長的賦閑歲月裏,他所孜孜鉆研的,為什麽依然是國政兵法,而非隱士們所熱衷的琴棋書畫。他的一時消沉之念,只不過是出於因長期遭受冷落荒廢大好年華而產生的一種本能怨嘆。這時,這股怨嘆很快便轉化成了鞭策他暮年奮起的強勁動力。

枯木逢春,往日的雄心壯志重又升起,使得宗澤從裏到外煥然一新,仿佛一夜之間年輕了十歲。當時太原已經陷落,國勢再度瀕危,被委去兩河任職的官員,多數皆托故不就。而宗澤則僅帶從卒十余騎,晝夜兼程而往。

到了磁州後,他即以只爭朝夕的勁頭整頓秩序招募義勇,維修城櫓打造戰械,在很短的時間裏,便將這座周長僅八余裏的小城,收拾成了一個防衛嚴密的戰鬥堡壘。金軍攻破真定欲南取慶源之前,恐宋軍襲其後路,出兵五千人馬企圖先拿下磁州,不料碰了個頭破血流。戰報傳到汴京,受到朝廷嘉許,欽宗趙桓就又給宗澤增加了一個頭銜,叫作“河北義兵都總管”。

但是這種局部的小勝並不能扭轉全局的劣勢,英雄偉業也並非僅憑某個人的過人才幹便可鑄就。在隨後的日子裏,宗澤的建功之途便又開始步履維艱。彼時是靖康元年初冬,金朝再次大舉伐宋的戰事已經進行了近三個月,宗望、宗翰兩路大軍均已逼近黃河,國勢之危較之去冬更為嚴重。適逢奉旨出使金營的康王趙構滯留磁州,有詔任命趙構為河北兵馬大元帥,中山知府陳遘為元帥,相州知州汪伯彥和磁州知州宗澤為副元帥,任務是火速調集河北兵馬入衛。

宗澤受命,不敢怠慢,即請求趙構號令諸軍馳援汴京。然趙構卻在汪伯彥的建議下,決定避敵於大名府,只讓宗澤自提本部兵馬去進擊李固渡。宗澤力辯未果,只好孤軍南下,經浴血苦戰,破敵寨三十余座,奪回了樞紐重鎮李固渡。這個勝利雖說不小,但因兵力不足,無法擴大戰果,對於解救汴京,卻只是杯水車薪。

由於各地援軍遲遲不至,此時汴京已被金軍攻破。宗澤得悉噩耗,率部到達大名府後,又力勸趙構緊急聚集勤王兵馬前往救駕,但趙構卻仍是只遣其一部分兵馬出征,自己卻要率主力避往東平。宗澤無奈,只得再自提孤旅進軍開德。

這一次他打得更艱苦,也更漂亮。在開德,他與金軍的精銳部隊連續作戰十三回,皆捷,打出了響當當的“宗爺爺”的威名。但可惜終因勢孤兵寡獨木難支,最後,依然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徽宗二帝淒惶北狩,中原大地改顏易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