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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無數將士血濺沙場壯烈捐軀,宗澤已是與金軍殺紅了眼。不報此仇不雪此恨,這口氣今生他是絕難下咽。於是,這時宗澤的志向,便明確地集中到了驅逐金虜恢復中原這個目標上。若能在有生之年成就此功,他將含笑九泉死而無憾。

然欲抗金復國,必須上下齊心。不幸的是,朝廷的立國方針與宗澤的願望並不一致。而且由於宗澤的剛直秉性難改,對趙構屢次在關鍵時刻退縮逃跑的行為多有質詰,搞得趙構相當尷尬,他自然是不能見寵於這位康王。而靖康二年五月一日,新朝在應天府建立,改元建炎,新君就是前康王趙構。宗澤的遭遇如何,那便可想而知了。寸功未立的汪伯彥和元帥府任命的另一個副元帥黃潛善,因為擅長逢迎拍馬,均被趙構安置為新朝要員,而宗澤這個在國難當頭之際奮勇征戰屢建奇功的老將,卻被命令交出兵權出知襄陽,後又改為出知青州,被胡亂安排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差事。

如此一來,宗澤的以身許國之願,便眼看著又要泡湯了。

不料時隔不到一月,突然又有轉機:就在宗澤的那顆沸騰之心正在逐漸變涼的時候,朝廷將汴京留守兼開封府尹的重擔,放到了他的肩上。

此事由兩方面的因素促成。一個因素,是原汴京留守範訥庸碌無能很不稱職,以汴京地位之重,其主官亟須做出調整。另一個因素,則是由於新任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李綱的鼎力推薦。

李綱也不是個善於逢迎之人,但他的崇高聲望和治國能力,在當時的朝臣中無人可與比肩,之所以選擇李綱出任開國宰相,乃是趙構的權宜之計。而作為主戰派中堅人物,李綱原本是想擢拔宗澤進入三省擔任執政大臣,只因遭到了黃潛善和汪伯彥的百般阻撓,才只好退而求其次,改薦宗澤擔任汴京留守兼開封府尹。經過據理力爭,這個安排總算沒被趙構駁回。

雖然未能進入朝政中樞,但汴京留守之位亦是舉足輕重,而且可以獨當一面。在當前的形勢下,其職責分量並不亞於宰執,甚至比留在朝中更有用武之地。宗澤明白,李綱能為他爭來此職頗為不易,對於這位志同道合的忘年知己,他心裏充滿感激。就沖著李綱的這份信任,他也一定要在這個位置上幹出點名堂。

但同時他也很清楚,要真正當好這個汴京留守,卻絕不是件簡單的事。因為他要接手的,是個飽經蹂躪的爛攤子,而他所面臨的,則將是來自各方面的多重壓力。

金朝是打算長期統治中原並進而奪取江南的,所以他們在撤軍休整之前扶植了一個以張邦昌為首的偽楚政權。而金軍前腳走,首鼠兩端的張邦昌便把政權又交還給了宋朝。這個結果金朝絕對不可能容忍,他們必然將會瘋狂反撲奪回汴京。

連年戰亂匪寇蜂起,各種武裝紛紛呼嘯山林。據說出沒在汴京周圍的杆子不下數十支,企圖趁火打劫割據一方者大有人在。而眼下的汴京城裏,則是秩序混亂不堪,不要說遭受寇襲,就算是沒人來打,恐怕指不定哪一天,也會由於盜賊猖獗而陷入癱瘓。

這樣一個內外交困的爛攤子,一般人根本對付不了。否則朝廷也不會急於撤換掉那個不中用的範訥。

如果說上述壓力是人人都看得到的,那麽除此之外,在宗澤心中還有一個更為沉重的壓力。那就是,能否治理好汴京,還關乎能否促使趙構回鑾。也就是說,還關乎能否敦促朝廷放棄南逃政策、堅決推行抗金復國大計的問題。李綱堅持起用宗澤,其用意就在於此。宗澤赴任之前,李綱曾與他在應天府進行過一次晤談,兩人對此心照不宣。

由此觀之,這事便有了天下興亡系於一身的意味了。這個使命重若千鈞但又極具風險。如能打贏治理汴京這場硬仗,於國家而言,乃為開創中興大業之先聲;於個人而言,則可在宗澤的生命歷程裏立起一座豐碑。然若此役敗績,那麽不僅收復中原之望將變得十分渺茫,宗澤亦很有可能將成為承擔重責的替罪羊。宗澤的秉性決定了他不可能知難而退,但他也非常清楚此事的幹系,因而在慷慨受命的同時,他便下定了決心,這一仗必須打贏,不能打輸。

不過,下決心打贏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正打贏是另一回事。金軍的行動規律,通常是在秋高馬肥時出兵。如今已是盛夏,留給宗澤整頓汴京的時間,充其量只有兩三個月。在短短的兩三個月內,要使這座劫後之城雄姿重振,沒人敢打保票。面對如此艱巨的任務,宗澤縱使背水一戰的決心很大,亦是不免心中打鼓。而今夜這場大火,則不啻是首先給他來了一個下馬威。

吉兇莫測的戰鬥這就算是打響了。在今後的日子裏,形形色色的意外和險阻將會接踵而至,這是可以肯定的。但那將會是些什麽事情,它們將棘手到什麽地步,宗澤雖說有所估計,卻是不可能確切預知。甚至就連汴京目前的許多具體狀況,初來乍到的宗澤也還都知之甚少。然則卻是時不我待形勢逼人,他又必須在盡可能短促的時間裏打開局面,不然便會陷入極大的被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