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3頁)

那日,夏永濟正在舊宋門裏大街一帶走動,不期與進京聯系買賣的顧小二碰個正著。這意外的巧遇令二人十分驚喜,他們遂進了一家面館,親熱地把酒相敘。那個時辰不是飯口,面館裏別無他人,正好便於談話。由於多年來夏永濟身邊無人可語心事,憋得難受,而他對顧小二的品性很是了解,知其非常厚道,所以當顧小二問起他為何突然銷聲匿跡時,他便將自己的遭際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顧小二。當然,對於禍事的起因,他沒和盤托出,只說是不慎得罪了惡棍強徒。

雖然如此,他還是有點後悔,暗忖自己是不是酒後失言。豈料正是由於他的坦言傾訴,才引出了那條重要信息——那顧小二聽夏永濟敘述過事情原委,先是一陣唏噓,然後忽然若有所思地拍了一下桌子道,若是早知師傅之事便好了。

夏永濟忙問此話怎講。顧小二就告訴夏永濟,他前日外出辦事,在街上與一女子擦身而過,覺得甚是面熟,卻一時沒想起在哪裏見過。現在聽師傅一講,才想到那女子原來很像是蓮妹。

夏永濟一聽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急問是在哪裏遇到的,顧小二說是在甜水巷。夏永濟又問顧小二看得真切嗎?顧小二惋惜地說當時未曾留意,只是一閃而過。夏永濟甚覺遺憾,但這事怨不得顧小二,他便反過來寬慰顧小二道,只要有這個線索就好,倘那女孩兒真是蓮兒,我遲早是能找到。

顧小二很過意不去地表示,他可在汴京多留些日子,幫助師傅找一找蓮妹。夏永濟當然很需幫手,但他考慮到事情未必會在短期內有著落,顧小二若留京日短無濟於事,留京日久則會有諸多不便,就謝絕了顧小二的好意。他只要求顧小二做到一條:不要將此事對任何人講,也不要對人說在汴京遇到了他。顧小二對其如此謹小慎微不大理解,但他深諳隱事莫究之理,當下便鄭重承諾,既是師傅如此吩咐,即便是對家人,他也絕不會提此事。於是這師徒二人又對飲了幾杯後,便就此珍重惜別。

顧小二所提供的,其實只是一個很不確定的信息。但夏永濟思量起來,覺得其言價值非凡。因為,首先,甜水巷一帶商鋪眾多居民密集,正與夢境所示之人煙稠密處相符;其次,顧小二過去乃夏家常客,對蓮兒的模樣印象很深,他感覺那女孩兒很像蓮兒,那女孩兒就是蓮兒的可能性應當說非常大。

這個判斷令夏永濟十分興奮。他將這次與顧小二的邂逅,視為蒼天對他的又一個提示:有道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汴京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既然他能與失去聯系多年的顧小二相遇,那麽找到女兒亦非絕無指望,只不過需要經過一番周折罷了。

天意昭然,下面要考驗的,便是他的意志與毅力了。因而自此之後,他便將下榻處遷到了甜水巷附近,每日裏起早貪黑地在那一帶走動,於不懈的尋查中,期盼著奇跡的出現。

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日,在夏永濟面前果然閃出了奇跡之光。

那是在夏永濟返京後的第十一天。那天,夏永濟與前幾日一樣,一早起床後,在客棧旁的小吃店裏隨便吃了點東西,便走向他要重點尋訪的街區。

甜水巷的位置在皇城東南,大相國寺以北,其前後左右皆為貫穿城區的大道,商業網點遍布其間。在汴京極負盛名的溫州漆器店、唐家金銀鋪等老字號商鋪,都是在此區域中。這個區域因縱橫道路的分割,又被劃分為若幹街區。每個街區的商家,或主營絲棉印染,或主營珠寶首飾,或主營文房四寶,或主營日用雜貨,均各具特色。而諸如餐飲、醫藥、典當等行業則是見縫插針遍地開花。在這樣一個五光十色的大商業區裏欲得人間巧遇,亦只能是聽憑機緣做主。但這總比漫無邊際地滿城去跑要好得多。所以盡管連日來無所收獲,夏永濟仍然是希望不減信心十足。

這一日,夏永濟去的是乾明寺旁邊的一個街區。這個街區的買賣,是以紡織刺繡以及裁縫行業為主。相對別處而言,此處的商鋪明顯的是以女性主顧為多。這一情形使夏永濟產生了一種預感,覺得今天似乎會有點事情發生。這個預感竟是很準。事情當真就在夏永濟逡巡了一個時辰左右的時候發生了。

當時,夏永濟覺得有點口渴,想找個茶攤去喝碗涼茶。正當夏永濟走向茶攤時,他突然一眼看到了從前面一家織繡店走出的一個少女的側影。這一眼讓夏永濟的心臟猛地一跳:那女孩的容貌體態,甚至包括走路的姿勢,像極了他的女兒夏蓮,只是要比他印象中的蓮兒高挑豐滿了許多。這也是情理中事。他與女兒失散時,蓮兒才十三歲,四年多的光景過去,如今的女兒自然不會再是幼時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