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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時一股邪氣上撞,全然忘了什麽禮數,手上的馬鞭一擡,便直指著宗澤的鼻子指名道姓地斥問:“宗澤,你這是何意?你可知本官乃是奉旨辦差?貽誤了皇差你吃罪得起嗎?”

宗澤何曾當眾受過這等辱謾,何況那對著他指手畫腳出言不遜的還是個太監。他從來對狗仗人勢的宦官一是瞧不起;二是看不慣,之所以對他們客客氣氣,皆因不得不委曲求全。現在見馮振如此囂張跋扈,一腔的不滿亦沖上了腦門。他當即臉色一沉,冷冷地回敬道:“馮欽差好大口氣,差點嚇煞宗某。可是既然皇上有旨,你為何不宣諭與本留守?皇上原旨若何?有沒有許你無視民意強行征選?你可否說與本留守聽聽,也好讓本留守反省一下,方才是哪句話說錯了?”

馮振也是近來被人尊崇慣了,哪受得了如此強硬的頂撞,他被宗澤噎得夠嗆,出言便越發失去了理智:“宗澤,你與我聽好,征選‘拆洗女童’乃皇上交與本官的專差,與你無涉,自然無須宣諭與你。聖旨是如何說的,輪不到你來打聽。你我各司其職,休得狗拿耗子。”

“好,馮欽差這話說得明白,老夫完全贊同。”宗澤被馮振的驕橫狂妄徹底激怒,遂敞開嗓子放聲喝道:“馮欽差,你也與我聽好,你是奉旨辦差,我也是奉旨辦差。你是奉何旨辦何差,不曾知會宗某,宗某一概不知。本留守只知自身之職責,乃是維護汴京秩序,抵抗來犯之敵。哪個膽敢在這汴京城裏無事生非制造騷亂,他的罪名就是叛亂謀反,對此聖上專授了老夫先斬後奏之權。誰想以身試法,勿謂言之不預。宗某別無他言,恭請馮欽差自便。”

聽罷宗澤這話,現場一片肅然。

馮振梗著脖子張了張嘴,卻未敢再繼續犯橫。宗澤的赫赫虎威,他在跟隨趙構流亡磁州時就有所見識,他知道這把老骨頭一旦犯起倔來,絕對是高低不分六親不認。他自忖,現在他雖為欽差,卻終究是身處宗澤地盤,真要是把老虎屁股捅狠了,那是非常危險的。目下大宋缺梁少柱,朝廷正有賴於宗澤遮風擋雨,宗澤就信手拈來個罪名將他馮振一刀宰了,趙構又能把他怎麽樣?

想到這個可怕的後果,馮振不寒而栗。他終於意識到,這樣與宗澤硬頂,實在是愚蠢到家。於是他也顧不得什麽顏面了,狠狠地丟下一句:“行,宗留守,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日後到了皇上面前可別不敢認賬。”就忍氣吞聲地帶著手下兵將偃旗息鼓落荒而去。

不日之內,這件事傳遍全城。各廂區的官員不待宗澤下令,即自動中止了強征民女的行為。甚至連已經送進驛館的那些女童,也被他們硬著頭皮索要出來,送回了各自家中。當然,那些不合格的人選,馮振本來也沒想留。由是,一場蕭墻之禍,得以化險為夷。百姓們是最欽佩敢於仗義執言的官員的,一時間宗澤收拾馮振的事跡,在坊間被津津樂道廣為傳揚。

但事過之後宗澤卻毫無快感,反而備感壓抑。他知道,這一下子可是把馮振得罪狠了。如此一來,莫說拜托馮振上天言好事,就是讓他正常地回奏都不可能了。不消說,馮振回去以後,肯定要添油加醋地參他個狗血噴頭,肯定是不挑撥得趙構對他宗澤恨之入骨誓不罷休。趙構震怒,他頭上這頂汴京留守的烏紗便難保,這頂烏紗一丟,他在汴京所做的一切努力,也便將統統付諸東流。

宗澤覺得自己處理這件事還是孟浪了一些。他想若是自己到了現場後先與馮振個別溝通一下,再向民眾表態,效果或許會好一點。但是又想,也不見得。現場那個陣勢,其實是容不得他與馮振躲到一邊交頭接耳的。再者說,如果馮振油鹽不進,其結果不依然是得撕破臉皮嗎?

事已至此,覆水難收。再忐忑顧慮也是徒然,宗澤索性也就橫了心。這事沒法收拾,那老夫就他娘的不收拾了,那姓馮的愛怎麽告狀隨他告去,大不了這個汴京留守老夫不幹了行不行?這些烏七八糟的爛汙,老夫還樂得眼不見為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