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開封府衙門的正北是鐘樓,由鐘樓沿著橫貫城區的汴河南岸向西,經過興國寺和玄帝廟,就到了汴京著名的風景勝地汴水秋風。其地雖位處老城範圍之內,但那一派“岸葉隨波盡,沙雲與鳥飛”的天然意趣,卻頗具郊原野韻。對於城裏人來說,是個既不十分偏遠,又很適宜怡情養性的休閑佳處。這一天雨後初霽,氣候涼爽,宗澤給自己放了一天假,讓甘雲陪著他到此一遊。

忙裏偷閑出來走走,對宗澤的健康很有好處。但遊賞風景並不是宗澤今天來此的真實目的,而只是一個借口。他的真實目的,是到這裏的一個茶樓裏,去親自聽取線人袁保通的重要情報。

宗澤與袁保通在汴水秋風碰面的約定,是通過設在太廟街上的一個名曰“逍遙堂”的藥店完成的。

原來,當宗澤通過對種種跡象的綜合分析,確定了在汴京必有暗藏敵對勢力存在的同時,也就確定了相應的鬥爭策略。為了擺脫由於敵暗我明造成的被動,他決定今後要明暗並舉雙管齊下。為此,他親自制訂了發展多層次眼線的計劃,並已責成宗穎以機密方式去操辦。袁保通此前就已經在為宗澤工作,這時便被正式列為骨幹線人。

既然是官府的眼線,就不能與官府人員多有接觸,更不能動輒跑到衙門裏去反映情況,這就需要有個聯絡方法。於是,宗澤便授意宗穎選擇可靠對象,在城中的若幹商行店鋪中,建立了聯絡點。在業已立國一百多年的大宋疆土上,為了鞏固政權,居然不得不動用地下手段,這讓宗澤心裏實在是百味雜陳。

根據聯絡規則,在通常情況下,線人只需將情報口述或留信給聯絡人,再由聯絡人向上轉報即可。而昨日逍遙堂卻有密函報稱,袁保通要求與宗澤面談,並附帶提出了見面的時間地點建議。

宗澤一聽便知,袁保通情報的分量不輕,即命宗穎回復,他將如約前往。

汴水秋風的遊賞旺季,是在中秋時節,現在時值夏末,遊客不算太多。所以此時約談於此地,既可避人耳目,又不顯得紮眼,環境甚是從容。宗澤很滿意袁保通的這個安排,他想,就從這種心計上,便可看出這是一塊從事秘密差事的好料。

上午巳時,身著便裝的宗澤與甘雲一前一後,步入了約定地點賞心樓。這座茶樓不大,隔斷卻設置得非常合理,能使茶客們皆可自享一方空間,彼此不相幹擾。已經提前到達的袁保通看到宗澤來了,起身將其迎入座席。而隨後進去的甘雲則以一個獨客的身份,坐進了與之相鄰的隔斷裏。

喚店小二過來添了茶湯後,袁保通就低聲切入了正題。正如宗澤所料,袁保通所談之事,端的是極為重要。

事情是由袁家突遭的一樁災難引出。袁家是個手藝人世家,代代相傳的祖訓是縱有家財萬貫,不如薄技在身。袁父學的是裁縫,而袁保通對飛針走線的活實在不感興趣,便隨其叔學了木工。在靖康之變中,其叔一家不幸罹難,遺下兩個幼孫,被袁保通收養過來。這樣,連同自家老小,這一家便有了八口人。

八口之家的生活負擔非輕,不過靠著袁父的制衣生意,再加上袁保通的木匠手藝,維持溫飽尚無問題。但因近半年多來,袁保通攬到的活計不多,袁父那個小小的裁縫作坊,就成了袁家衣食的主要來源。袁保通正為家境日漸窘迫犯愁,一樁災難卻從天而降——前些天的一個傍晚,袁父在外出途中,被一輛疾馳的馬車撞翻,腦部嚴重受創,一臂一腿骨折。那輛馬車撞人後行速未減,沒人看清肇事者是什麽人。

缺了袁父這根頂梁柱,裁縫作坊只好關張,一家人的生計便頓時陷入了朝不保夕的困境。袁保通在坊間的朋友不少,但都是一些窮苦哥們兒,縱使慷慨解囊,亦屬杯水車薪。況且袁保通知道各位活得都不易,也不忍給他們增加負擔。

正在坐困愁城之際,忽有神秘施主降臨。有一天,袁保通出去找活時,有人自稱是袁保通的朋友,帶著郎中上門,為袁父做了全面診視,並留下了一筆數目不小的生活費。袁妻感激地問其姓名,來人卻不肯說。袁保通回家後,得知此事,覺得奇怪,搜腸刮肚也想不起自己在何時結交過這麽一個富庶的朋友。

時隔一日,那人再次上門,給袁家送來了兩袋米面和一些肉食禽蛋。這一回,袁妻遵照丈夫的囑咐,一定要來人留下姓名,否則什麽東西都不再收。那人便讓袁妻轉告袁保通,可在晚間至某家小酒館一晤。

晚間袁保通去了小酒館,見到了妻子所說的那人,卻依然沒有曾經相識的印象。那人自稱姓張,說他們以前的確未曾謀面,但他久聞袁保通是條敢作敢當的好漢,早有結識之意。袁保通對那個張某的幫助表示了感謝,同時也表示了不解。一個素不相識者,平白無故與他這個一貧如洗的窮漢交什麽朋友?所以袁保通堅決地表示,他從來不受無功之祿,交友也得交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