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大凡塵世中人,多有自負之症。許多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在他認識的人裏,打心眼裏瞧得上的沒有幾個。邯兆瑞便屬於這種人。莫看他接人待物總是一副隨和模樣,其實在內心深處,從未將自己混同於蕓蕓眾生。

然則對草廬翁,他卻確實是心悅誠服。在他的心目中,草廬翁堪稱當代臥龍,一俟風雲際會,必定造化無窮。正是基於這種認識的漸漸形成,才使原本就不甘庸庸碌碌終老此生的邯兆瑞,逐步地堅定了隨同草廬翁共闖一條不凡之路的決心。

在後來的合作過程中,草廬翁更是每每使他折服有加。這並不僅是由於草廬翁的遠見卓識見微知著,也不是說草廬翁從來不曾出現過失誤,而是由於無論遇到多麽棘手的狀況,草廬翁總能保持一種超乎常人的冷靜,拿出一個不同凡響的應對主張。這絕對是一個成大事者的必備素質。邯兆瑞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自己很難效仿得來。

這一回亦復如是。當邯兆瑞正因在臨風寨方面的失利,而以為起事計劃將陷入進退兩難境地之際,又是草廬翁一番高屋建瓴地分析,令其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悉心品味草廬翁的耳提面命,他越想越覺得,草廬翁的決策非常英明。兵法中自古便有虛而示虛、奇而復奇、因利制權、行險而順之說,在這個官府自以為可以高枕無憂的時刻,因勢利導果斷發動突然襲擊,誠可謂深得權變之妙。

邯兆瑞深知草廬翁不是個蠻幹之人,他毫不懷疑,既其如此決斷,勝算起碼可有八成。這個信念令他大為振作,甚至連那腰傷之痛,似乎也在無形中減輕了不少。

根據草廬翁的安排,邯兆瑞將在八月十五日之夜擔當一個特殊角色。他的戲將是整部大戲中的華彩段落,只許唱好不許唱砸。掐指算來,現在距八月十五日只有十一天了,準備工作必須抓緊。於是乎,邯兆瑞便謹遵草廬翁之囑,懷揣著即將揭開傳奇人生新篇章的亢奮,馬上投入了緊張的戰前籌措。

不能說草廬翁的大膽決策是不自量力,也不能說邯兆瑞對於草廬翁的能力和天正會的實力是過於高估了。汴京的城防力量極其薄弱是個事實,可以被鉆取的空子比比皆是。某一地段的守將稍不留神,便有可能被人乘虛而入。以草廬翁之長期經營精心策劃,覷準時機出其不意地將這座已被朝廷置如棄履的孤城折騰個天翻地覆,絕對不是癡人說夢。

但他們的如意算盤還是出了錯。錯就錯在他們沒有真正吃透對手,因而自負得過了頭。邯兆瑞認為草廬翁的思維是超乎常人的,草廬翁亦一向自謂不按常理出牌乃其強項,然而他們卻皆未認識到,宗澤的思維不僅同樣是超乎常人,而且也超乎了草廬翁。

事實上,此時的宗澤,根本就未因臨風寨的談判成功而稍有懈怠,而是一刻也不敢偷閑,在回城之後,緊接著便極為警醒地展開了一系列的防叛行動。由於這些行動都是在絕密狀態下進行的,宗澤又有意地在公開場合做出了一副雲消霧散之狀,便對外造成了錯覺。所以,草廬翁一夥都沒料到,其實就在他們緊鑼密鼓摩拳擦掌之時,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宗澤搶得了先機。

隱藏在開封府裏的內奸侯雲甫,就落網於此刻。

清除內奸,是宗澤早就在密辦的一樁事,而且根據種種跡象,已初步鎖定了目標範圍。只因證據不足,尚未最終坐實。現在是到了必須解決的時候了,也正好有個現成的契機可用。於是宗澤便定下了一個請君入甕之計。

八月四日下午,也就是草廬翁前往邯宅去面授機宜的前幾個時辰,宗澤召開了開封府有司官員會議。會議的主要內容,是宗澤向眾官通報臨風寨談判所取得的可喜成果,並要求各司曹恪盡職守相互協作,全面做好收編杆子的準備工作,共同開創抗金救國收復失地的新局面。在會上宗澤特意提到,由於臨風寨談判的影響,其他杆子亦多有輸誠之意,已有數路義軍頭領,主動派人進城接洽。但因義軍成員魚龍混雜,民眾中仇視官府者亦大有人在,搗亂破壞在所難免,形成抗金大聯盟的阻力依然不小。因此,有司一定要提高警惕,加強治安管理,嚴守保密制度,以確保進城接洽者的人身安全。

參加辦公會議乃侯雲甫獲取情報的一個重要途徑,所以每次與會,他都聽得十分在意,以期從中捕捉某種值得注意的信息。在這天的會議上,他全神貫注地聽來聽去,雖然沒從宗澤的侃侃而談裏撈到什麽油水,卻是從會議上發生的一個插曲中,得到了一個收獲。

這個插曲,就是甘雲在宗澤講話之間,進去做了一個稟報:“人到了,安排在都亭驛館。”宗澤則回復了一句:“好生招待。晚飯後接到府裏來,我親自談。”而後甘雲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