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聲

午後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慵懶而又愜意,徐平站在汴河邊的柳樹下,看著在鋪子那裏一會進去一會出來的父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一得到宮裏還錢的消息徐正就趕了過來,渾身的病好像一下就好了。到了鋪子裏,看著堆成一堆的寶貨先是站在那裏傻笑,半天都合不攏嘴。笑過勁了之後走上前去,用手把那堆寶貨一件一件地摸遍,誰說話他都聽不見。一件一件摸完,徐正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頭看著房頂傻樂。

徐平本已為這樣父親就把這些天的怨氣發泄完了,上去把他扶起來,到門前汴河邊找個陽光好的地方放把交椅讓他坐了。誰知剛剛坐下,徐正便又蹦了起來,飛也似地奔回房裏,把那堆寶貝又好好看了一遍。

看完便自己回到汴河邊,在交椅上坐下,對徐平道:“還是大郎有辦法,東西都是真的,我果然不是在做夢!”

徐平要去給父親倒茶,卻發現他又跑進屋子裏去了。

從那裏起,徐正便就這麽出來進去地瞎折騰。

徐平心中暗嘆了口氣,父親的這個脾氣可不適合做大生意,數目大了一驚一乍地早晚折騰出個好歹來。有心把這個白糖鋪子轉讓算了,得了錢全家一起回鄉下做個地主,雖然利潤沒這麽多,好在穩定。這還是農業時代,和平年代再沒有比地主更旱澇保收的了。

但他也只是心裏想想,現在白糖鋪子利潤這麽大,以徐正的脾氣,怎麽可能舍得放手?錢一要回來,他馬上就忘掉前些日子是怎麽受罪的。

看看太陽要落山,徐正總算才安定下來,坐在交椅上閉目瞑想,也不知道在盤算什麽。

天一擦黑,徐平便帶著父親回家去,任他怎麽不願意,也不讓他呆在外面。現在晚上的風還是涼的,徐正病了這麽多日子吹不得。

兩人走在路上,徐正喋喋不休地向徐平說著那堆寶貨裏有多少東西,有多少顆南珠,多少根象牙,多少斤香料,一共要折算多少錢,一會說是能夠賣出兩萬一千貫,一會又說是能賣出兩萬五千貫。就像過年得了壓錢的孩童吧,不知疲倦地數著得到的壓歲的那幾個銅錢。

徐平微微笑著,不時附和上一兩句。這是第一次,徐平真切地感覺到父親已經老了,不再是那個挑著酒桶在東京城裏沿街叫賣為了生活打拼的小販,而成為了一個只想安穩生活的老人。

從這一天起,他要挑起徐家的擔子了。

回到家裏,張三娘特意吩咐豆兒加了幾個菜,有雞有魚,徐正還特意和兒子喝了兩杯。

飯桌上,徐正仍然是不厭其煩地念叨著得到的那堆東西,向張三娘一樣一樣掰著指頭數著。張三娘聽得煩了呵斥了幾句,卻依然澆不滅徐正的熱情。等張三娘明白過來兒子為什麽一直順著徐正的話說,才想起來他臥床十幾天,巨大的心理壓力需要現在釋放出來,才住口不說。

又在城裏呆了一天,第三天徐平便就要回鄉下去。此時春忙,耕種都離不開人,不是萬不得已,莊子裏也離不開他。

徐正終於恢復了常態,便要騎馬送兒子一程,順便一起去看看住在西城外面的李用和一家,也聽聽段老院子對這次白糖事件的看法。

看著兩人上馬,張三娘對徐平道:“大郎,過不了多少天就是三月初三了,城西金明池開放,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進去遊覽。到時你也來京城遊玩,順便看看你爹娘!”

徐平急忙應了,告別母親,與父親打馬出了城。

今天正是假日,李用和呆在家裏,徐平父子到的時候,正與段老院子兩個坐在院中亭子裏喝茶。亭子旁邊一株大柳樹,已是一片碧綠,遮住亭子。不遠處還有幾株花樹,一棵玉蘭和一棵桃花一紅一白開得正艷。

小廝把馬牽去拴好,李用和已經迎到門口,對徐正行禮:“哥哥怎麽今天有空?”

徐正道:“大郎要回鄉下,我送他一程。正好順路,我們兄弟也多日不見了,就來你這裏走一遭。”

徐平看看家裏再沒其他人,問道:“那兄弟兩個呢?”

段老院子在亭子裏道:“二郎一早瘋了似地鬧,非要吃相國寺的糖人,我老胳膊老腿走不動了,只好由家裏新婦帶著兩個孩子進城。”

過了一個年,李璋老成多了,李用和不常在家,段老院子老了,弟弟又太小,他也成了家裏的頂梁柱,經常幫著母親做點事。

李家的小女婢上了茶,四個人便在亭子裏坐了下來。

李用和問徐正:“前兩天去看哥哥,還在床上病得厲害,怎麽一下就好了?怕不是吃了什麽靈藥?”

徐正不好意思地笑笑:“兄弟知道我這個脾氣,那都是心病。前天宮裏來人把年前白糖的賬結了,我的病自然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