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秋意

蕭瑟的秋風從水面上帶來涼意,吹在臉上,有一種硬邦邦的感覺。

徐平坐在酒鬼亭裏,趴在欄杆上看著金水河,臉色陰沉。

自從石延年到金鄉縣外任,曹瑋到了西北,京城裏已經很少有人特意來酒鬼亭裏喝酒了。白酒在京城也有了一些固定客戶,主要以一部分高階武官為主。這些人沒什麽雅興,不會為了喝口酒跑上幾十裏的路,大多都是依靠幾家向京城裏偷偷走私白酒的供貨。

徐平知道有幾家有勢力的大戶專門向京城裏走私白酒牟利,但懶得管他們,只是當作不知道罷了。甚至還有人家試探過與他合作,徐平想也不想就回絕了。這種違法犯罪的錢他是不會賺的,要想長命百歲,必須安全第一。說到底徐平賺錢的門路太多了,實在不值得冒險。當然向徐家莊上的人打聽白酒的釀制方法的人一直不少,但由於參與的人都是親信,而且莊子裏對莊客實在不錯,到現在為止還沒泄露出去,不過這也是早晚的事。

最糟心的還是白糖鋪子,自開了之後各種汙七八糟的事層出不窮,徐平是真地有些煩了。白糖賺錢是賺錢,但賺得太多太容易了,又在京城這個魚龍混雜之地,被方方面面的人盯上,各種各樣的手段都使了出來。

前兩天京城裏托人傳話,讓徐平抓緊時間進城一趟,關於白糖鋪子有事要談。徐平以莊裏事務煩忙拒絕了,只是給老爹寫了一封信,讓他萬事不管,只管每個月分錢,不要卷進漩渦裏去。

所謂的有事要談,無非是又有哪個豪門想從白糖行業裏分一杯羹,要麽想入股,要麽想開分店,徐平哪有那個時間理他們?李家合夥做生意,這些事情當然是由他們去擺平,沒那個能力就別吃那麽大口的肉。

反正徐平無所謂,大不了把鋪子一關,全家再搬回白沙鎮裏,靠著現在賺的錢再加上一個田莊一座酒樓,足夠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了。

秀秀哼著歌,守著一個小煤球爐子,一面溫著酒,一邊煮著一大鍋魚湯。魚是從金水河裏釣起來的大鯉魚,味道鮮美,已經煮了半個多時辰了。

徐平不去京城,李家憋不住,只好讓張天瑞來白沙鎮跑一趟,把白糖鋪子的一些事情商量清楚。徐平便帶了秀秀過來,在酒鬼亭裏等張天瑞。

白糖鋪子這一年能為徐家賺進七八萬貫錢,徐平也覺得過了,這個數額實在太大,如果沒有強大的背景,這個生意很難堅持下去。此時宰相的月俸的不過四百貫,一年下來,加上各種雜七雜八的補貼和賞賜,到手也不會超過兩萬貫錢。徐家這樣一個普通商戶,何德何能保住一年近十萬貫的利潤。而且宋朝官員的俸祿向來都是打折發的,說是多少,實際到手總要打到六七折。

張天瑞來了談談也好,徐平不介意以一個合適的價錢把白糖鋪子和制白糖的方法一起轉讓出去,省了這許多麻煩。

至於拉幾個有實力的人家進來為自己撐腰,然後大賺特賺的想法徐平從來沒有過,實際上那也是個可笑的念頭。朝裏真正掌權的是士大夫,那些所謂豪門不過是圈養的寵物,完全沒有可能庇護這麽大的生意。至於與士大夫合作更加不要提了,哪個宰相家裏會開商鋪?那不是找不自在嗎?宋朝嚴禁官員士大夫放貸牟利,雖然沒有禁止經商,實際也是潛規則,自己不能直接參與商業活動。此時還沒有北宋後期的那種種亂相,士大夫相對比較潔身自愛。

在這個世界呆得時間越長,徐平越覺得無力,前世對著歷史課本指著江山的豪氣早就被磨凈了。那時自以為古人都是傻的,如果對上了,只要略微使點小手段還不把他們耍得團團轉?尤其前世流行厚黑學,到了這個時代還不是如魚得水,什麽迂腐的士大夫,眼裏只有錢的小人,隨便用點手段還不得讓他們幹什麽就幹麽,把他們賣了還得給自己數錢。真正接觸了才知道那個想法多麽可笑,那些知識的流行不過是把古人當傻子罷了,實際上真沒幾個傻子。若論聰明好學,做事幹練,有幾個人比得過此時還在海南島上苦挨日子的丁謂?就是後世自以為聰明的什麽厚黑心狠之類,也沒幾個人比得上他,丁謂有句名言:“古今忠臣孝子事,皆不足為信。乃史筆緣飾,欲為後代美談者。”這比那什麽歷史就像小姑娘之類的說法早了不知多少年。然而結果如何?還不是被一下貶到海南島,一輩子也沒再踏足京城。

徐平前世的人總以為可以用小聰明耍了古代的士大夫,不過是個笑話罷了。要想在他們之中立足,必須有大智慧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所謂小聰明不過是賭運氣走命運的鋼絲,這不是徐平喜歡的日子。

直到日上中天,徐平才看見大路上騎馬的張天瑞的影子。也不知這個張天瑞與李家是什麽關系,極得信任,白糖鋪子所有事情都委托他處理,從來沒見李家的人直接來過問過一句。當然這裏面也有李家身為官宦外戚,不好直接參與商業活動的原因,找這麽一個人來作白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