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談判

豆兒在小火爐邊靜靜地溫著酒,秋日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伴著身旁樹上不時飄下的幾片發黃的樹葉,寧靜而祥和。

徐平與父親徐正相對坐在院中的亭子裏,好久都沒有說話。

父親明顯老了。

在白沙鎮得了張天瑞的消息,徐平第二天就趕到了京城裏,生怕因為這件事情父親再氣出個三長兩短來。沒想到進了家門,竟然發現父親過得很悠閑,絲毫都沒有生氣的樣子。說起白糖鋪子的事,徐正只是讓徐平拿主意,自己打定了主意做個甩手掌櫃,再沒了去年的銳氣。

沉默了一會,徐平問道:“朝廷要收白糖鋪子,阿爹怎麽想?”

徐正呵呵笑著:“收了也好,省了多少心!不過制白糖的法子都在大郎的腦子裏,可得多要點好處!”

“那可是一年近十萬貫的生意!”

徐平沒想到父親這次能夠平靜地接受,加重了語氣提醒。

徐正嘆口氣:“那又如何?錢哪有賺夠的時候?我們現在在京城裏也安了家下來,中牟的田莊收拾好了也有近萬貫的近賬,富比王侯了。我本是在家鄉活不下去才來京城賣酒,到這一步,這一輩子也知足了。”

徐平見父親說得很真誠,心中松了口氣,問他:“阿爹能這樣想就好。對了,把白糖鋪子轉讓出去,你和母親以後住在哪裏?”

徐正擡頭打量著周圍,口中道:“這座宅子不好嗎?以後我和你母親就住在這裏,安養晚年。等到了後年,你和素娘成了親,生下一兒半女,我們老兩口含飴弄孫,那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

“你們能這樣想就好。”

既然父親想得開,徐平就放下心來。白糖的生意不做就不做,一年近十萬貫的收入,這麽多錢他也不知道怎麽花,還是安心搞自己的鄉下莊園。從今年開始,莊裏養的羊向著萬只的數字邁近,加上其它收入,田莊裏一年也能有一萬多貫的收入,還是東京城裏數得著的員外。

與父親談過,到了中午的時候張三娘又嘮叨,說是好多熟人都告訴她,這次徐平把制白糖的法子獻出去,可以向朝廷要個官身。拿捏得好了,說不定能直接做個京官呢。

徐平只是笑笑,並不搭話。對很多低層選人來說,京官就是個分水嶺,踏上這一步才真正有個官的樣子。很多沒有出身的選人折騰一輩子,都跨不出這一步,在底層蹉跎到死。石延年在底層做了多少年,直到出知金鄉縣,才換了京官倒數第二等的太常寺太祝,可想這也多難。進士出身之所以被推崇,就是因為等次稍高一點的進入仕途就從京官起,贏在起跑線上。

但對徐平來說,知道了這個時代這種雜流出身的官沒有任何前途可言,便從來不放在心上。說白了,這種官做了還不如不做,除了這個時代的一些官迷,沒什麽人願意以這種途徑當官。如果要做官,還是老老實實地去考個進士出身,走到哪裏都能擡起頭來。雖然大部分的進士,尤其是名次靠後的進士其實也是在底層蹉跎一輩子,但身份在那裏,人人都尊敬。

摸了父母的底,徐平心裏也就有了數,知道該怎麽去與三司談了。

來到京城的第三天,三司來人,通知徐平去三司衙門裏談事情。

徐平是手握制白糖技術的人,只有三司求他,沒有他去求三司的道理,只是推托,連叫了兩三次,徐平都推說身體不好,就是不去三司。

到了第十天,三司的人終於憋不住了,直接來到了徐平家裏。

聽到三司來人,徐平急忙讓豆兒給自己弄點姜水在臉上塗了,才由張三娘扶著來到了客廳裏。

幾個兵士和吏人站在門外,客廳裏面的主位上坐著一位面色微黑的中年官員,身材中等,面色沉重。

徐平對這個時代的官制也不熟,看不出這官員是幾品官。不過看樣子,應該是個在三司裏面說得上話的,急忙上來見禮。

那官員仔細打量了徐平一遍,沉聲道:“你就是徐平?”

徐平見他面色不善,也不敢放肆,小心回答:“小的正是徐平。自來到京城就染了風寒,一直不見起色,沒去拜訪官人,萬望恕罪!”

那官員擺了擺手,並不糾纏這些,自我介紹:“本官李咨,忝為現任三司使。今日登門,有些事情與你商量。”

徐平吃了一驚,沒想到三司使會直接出面來談,原還以只會被個小官過來隨便打發他。要知道三司使被認為位比執政,比宰相雖然差了許多,便與參知政事和樞密副使相差卻不大,是大宋最核心的幾位官員之一。

徐平忙上前重新見禮,在一邊陪坐的徐正和張三娘也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我今日登門的目的,想必你們也已經心裏有數,就是為了白糖生意要收歸官榷的事。”說到這裏,李咨嘆了口氣,“這些事情,本來是要由鹽鐵副使和判官來處理的,但現在都職位虛懸,只好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