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邕州城外

“哥哥,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牛車裏面,秀秀很認真地問段雲潔。

“男人吧,你不都叫了我哥哥。”

段雲潔淡淡地回道,眼睛看著簾外,心不在焉的感覺。

秀秀卻不死心,向段雲潔挪了挪身子又問:“若是男人怎麽會與我一起坐牛車?你看他們真正的男人都是騎馬的!再說,男人怎麽可能長這麽好看!”

段雲潔微微搖了搖頭,再不回答秀秀。

徐平騎在馬上,看著周圍的原野。已經是深冬,路邊的野草也已經變得枯黃,但枯草叢中正有新的綠色泛起,不像中原那樣一片蕭條。官道旁邊就是稻田,稻谷早已收割回家,新生的枝芽卻從割過的稻茬裏又生出來,一片綠油油的。雖然氣候炎熱,雨水不缺,這個時代的嶺南一年卻只種一季,所謂的第二季稻就是從稻茬裏長出來,能收多少是多少。若是在以前的朝代,江南的稻谷復生再收是天現祥瑞,要飛馬報給朝廷,宋朝的人們已經見怪不怪,不會再那樣一驚一乍的了。復生稻產量只有第一季的幾分之一,還浪費地力,江南地方早已不會再留,只有這偏僻的嶺南地方農人還在躲懶,不愛惜地力。

擡起頭,不遠的地方一座座圓嘟嘟的石山從平地上拔地而起,像是被人栽在那裏一樣。石山各種各樣,形態各異,把這片土地點綴得多姿多彩,也把平原分割得支離破碎,不像中原那樣一望無際。

這是一片富饒的土地,物產豐饒,景色優美,親眼見到的人無不為之沉醉,千百年來卻都是荒蕪在這裏。逶迤的五嶺阻擋住了漢人南下的腳步,也阻擋住了這片土地上豐富的物產出去的道路。廣南西路成了大宋最偏僻荒涼的地方,朝廷在這裏入不敷出,越不把這片土地放在心上。

王惟正在湖南提點刑獄多年,這種景色見怪不怪,並不放在心上。見身邊的徐平欣賞風景,也不打撓他,只是默默趕路。

轉運使出巡幾乎帶出了衙門的所有家當,隊伍浩浩蕩蕩。這也是王惟正命苦,上任正好趕上廣西取消提刑司,又沒設副使判官等副手,孤身一人,走到哪裏哪裏就是轉運使司衙門。

段方身份低微,不敢與兩位長官同行,只是混在轉運使司的一眾官吏裏面,離秀秀和段雲潔牛車不遠的地方。

認真說起來,段方的本官與徐平一樣都是從八品,本官的俸祿也相差甚微。但大宋不論官品,講的是官階,京官和選人的差別判若雲泥,不要說大家都是從八品,就是從九品的將作監主簿對從八品的選人來說也是遙不可及。京官在選人面前就是一道天塹,多少選人小官辛苦一輩子都跨越不過去。

段方本俸與徐平相差無幾,加上各種補貼就天差地遠了,更不要說兩人的前途完全沒有可比性。

桂州到邕州的路線下一站是柳州,然後經象州來賓,再到賓州,過昆侖關到邕州。出了桂州之後下一站是永福縣,中間還要在驛館歇息一夜。

官道的旁邊伴著一條河,河水清澈而寧靜,不時有支流匯入裏面,把官道一次又一次截斷,官道上便出現了一座又一座小石拱橋。

河水一直相伴而行,走過了一橋又一橋,不知什麽時候,河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座石頭攔水壩,年久失修,巨大的石塊散落在水裏。

徐平看見,對身邊的王惟正道:“我說我們一路都是向下,旁邊的河水卻如此平緩,原來是有石壩攔水。”

王惟正嘆了口氣:“雲行不知道,旁邊這河是唐時的古運河,武後長壽年間開鑿,溝通漓水和柳江,正是為了開拓嶺南。自晚唐五代戰亂,運河荒廢已久,不能通航了,就成了這個樣子。”

“原來如此。這河溝通漓水,經靈渠可達湘江,進而連通大江,對嶺南西部至關重要,為什麽不重修?”

王惟正直搖頭:“修河可不是容易事,花費浩大,除非朝廷撥下款項,以廣西的財賦怎麽修得起?只能想想罷了。”

徐平聽了只好沉默不語。

廣南西路對大宋來說根本就是個賠錢貨,所收財賦支付本路官員俸祿已經很勉強,駐軍的費用都要朝廷補貼,除非有重大理由,哪裏有興趣撥款修這古運河。太祖太宗兩朝還有收復交趾郡縣其地的想法,自從太宗征交趾失敗,真宗朝全天下都裝神弄鬼,這想法也淡了,只是勉強維持局面罷了。

廣西的物產不可謂不豐富,窮就窮在交通上,外面的進不來,本地的東西出不去。經濟不發展人口就難增長,人少了環境不開發瘴癘就利害,形成一個死循環。旁邊的廣東自然條件與廣西相差不大,到了宋朝卻基本沒有瘴氣的危害了,就是人多了開發程度上去了,人力戰勝了自然。即使到了後世廣西依然吃交通的虧,工業社會經濟也能有大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