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黃師宓

站在雨幕中,徐平沉著臉不說話。

站在一邊的張榮嘆了口氣:“通判,這樣大雨,幹起活來著實不方便。何不歇上兩天,等天好了再接著動工?”

徐平搖了搖頭:“這是雨季,下起來沒完,誰知道什麽時候雨停?等到雨季過去,又到了榨糖季,一個人恨不得當兩個人用,更騰不出手了。”

張榮無耐地搖了搖頭,不再說話。這地方的天氣就是如此,確實也沒有辦法,讓老天爺給面子可不太容易。

徐平的隨身兵士吳小乙從遠處蹬蹬蹬的跑了過來,看徐平一眼,便扭過頭去捂住耳朵,緊張地看著路的前方。

皺著眉頭,徐平也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張榮看看兩人,搖了搖頭,卻不理睬。

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吳小乙來的地方發出一聲沉悶的轟鳴,大地像被驚醒了的猛獸,躁動不安地戰栗不停。

“我的天哪,怎麽這麽大動靜?這要是埋在寨子底下炸了,豈不是整個巡檢寨都一下沒了?!”

張榮使勁揉著耳朵,看著前方沖天而起的碎石撕裂了雨幕,巨大的轟鳴聲在山谷裏隆隆回響,不由變了臉色。

吳小乙放下手道:“山我們都炸著過來了,一座巡檢寨算什麽!”

張榮看看徐平,沉默不語。這火藥可比京城火藥作的那種只會發煙的東西厲害多了,真不知道這位通判是怎麽制出來的。這要是堆得多了,豈不是連城墻也能炸蹋?自己這竹木建成的巡檢寨簡直跟紙糊的一樣。

徐平等硝煙散盡,正在要讓眾人上去把炸碎的山石撿走,譚虎從上遊跑了過來,遠遠就高聲喊:“官人,快不要在這裏了!雨下得太大,上邊的山洪已經起來,不要多少時候就要沖到這裏!”

徐平低聲罵了一句,對身邊的人道:“算了,今天歇著,等雨停了再開工。回吧,都回,趁著這機會大家也都休息一下!”

低頭走在濕漉漉的石路上,徐平心情有些煩躁。不是他不顧大家的死活非要堅持在這種天氣還幹活,實在也是沒辦法。這種山區的路崎嶇不平,最好的一段從如和到邕州都不能全程通牛車,運貨只能肩扛馬馱,到了榨糖季怎麽得了?收獲的季節,晚一天甘蔗裏的糖分就少一分,必須爭分奪秒晝夜不停,沒路怎麽行?

為了方便,從福建來的移民被徐平沿路一字排開,百人左右算是一隊,綿延拉出去幾十裏路,這條路就是生命線,必須在雨季結束前修好。好在這幫移民現在吃得好睡得好,活雖然累也還沒什麽怨言。

移民紛紛回到路邊自己的住處,徐平一一囑咐回去好好歇著,雨下得大了周圍山洪多,不要到處亂跑抓小動物解饞。看著眾人口是心非地答應,徐平也是覺得無耐,人多了千奇百怪,不是那麽容易好管的。

從邕州到如和,再從如和到古萬寨,這條路徐平今年是一定要修好的,下年再從古萬寨修到太平寨去。只要這條路一通,沿途的蠻人就再翻不起浪花來,加上申峒的支持,忠州和上思州就被徹底封在了山裏。到那個時候,徐平才會騰出手來慢慢收拾他們,十八州峒合起來徐平也敢把信摔他們臉上。

還沒回到自己住處,就遠遠見到前方十幾個人冒著雨在水塘邊轉來轉去,那個跳來跳去的身形,不是孫七郎是誰?

徐平氣得牙癢癢,這不是在中牟的時候了,孫七郎現在是自己的身邊人,別人拿眼睛看著學他。偏他沒一點自覺,性子越發跳脫,跟著大孩子一般的黃天彪把周圍的山都轉遍了,絲毫不知收斂。

到了門前,徐平正要讓兵士去叫孫七郎幾個人回來,門裏卻傳出一個驚喜交加的聲音:“原來通判回來了,讓學生好等!”

隨著話聲,裏面走出幾個人來,走在前面的正是多日不見的李安仁,旁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與李安仁一樣穿著襕衫。

見過了禮,李安仁介紹旁邊的人給徐平認識:“通判,這位就是學生曾向提過的黃師宓黃兄,廣州人,世代做這左右江的生意,剛從廣源州回來。”

徐平見黃師宓的神色卻有些冷淡,遠不如李安仁熱絡,不由心中納悶,自己可是他們這些商人的財神,這位怎麽不太想結交的樣子。不過他心裏也沒多想,尤其是這人剛去過廣源州,正要從他嘴裏打聽些消息。

到了廳裏,徐平讓兩人先坐,自己回到後邊換了衣服,出來見兩個人正低頭耳語,笑著對他們道:“你們怎麽挑這麽個日子來進貨?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前幾次你來進貨都沒碰上,要不是下雨,今天只怕是又要錯過了。”

“通判身居要職,終日忙碌,我們沒有要緊事情,哪裏敢來叨撓。”

這裏現在已經成了李安仁最重要的進貨渠道,不過草市已經沒了,自從福建的人來,數千的人口聚在一起,從徐平住處到如和縣城這幾裏路迅速就出現了不少店家,一日繁華似一日,已經成了邕州僅次於州城的熱鬧所在,與武緣縣城也不相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