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從前

碧空如洗,萬裏無雲,白花花的太陽掛在天空,顯得有些孤獨,百無聊賴地俯視著蒼茫大地。

一陣微風吹過,連綿的甘蔗林泛起一陣陣波浪,微微的沙沙聲伴著風向遠方飄蕩。人的影子淹沒在這甘蔗的大海裏,只有當兩行甘蔗齊刷刷地倒向一邊,後邊舉著砍刀斷稍去葉的人才露出身形。

老杜趕著牛車來到地頭,叉著腰扯著嗓子喊一聲:“歇了吧,吃飯啦!”

隨著這粗獷的聲音,甘蔗地裏響起一陣歡呼,變戲法一樣,從茂密的甘蔗林裏鉆出來十幾條漢子,風一樣圍到老杜的車旁。

“今天什麽菜?”

一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小子鬼頭鬼腦地看了車一眼,就拽出一個大盆來,順手就揭開了蓋子。

“又是豆腐,吃不完了麽?”

小夥子嘀咕了一聲,一下就沒有精神。

老杜笑喝喝地道:“知足吧,昨天雞蛋,今天豆腐,官人吩咐過兩樣輪著吃,就怕你們手腳上沒了力。”

眾人圍上來,幾個中年人一起取笑那少年:“知足吧,你在家裏還沒吃過飽飯呢,現在天天有白米,有肉有魚,豆腐你以前吃過幾回?”

他們的飯都是自己帶來的,每人一個竹筒,裏面滿滿的米飯,米飯中間夾著幾條肥瘦相間的肉,煮出來的油把米飯浸得香噴噴的。

徐平曾經很認真地調查過什麽食物可以帶在身上兩三天不會壞,還要能讓人吃下去,最後選了這竹筒裝的白米飯。裏面夾了肉,直接就可以開吃,時間緊起來連菜都省了。肉加的多一點,浸了油的米飯也沒那麽容易變餿。

這裏的天氣比不得北方,烙幾張大餅帶著可以吃一個月,趕上雨季,邕州這裏食物腐敗快得很。

漢子們圍著木盆吃著竹筒米飯,老杜又拽出一個大桶來,給每人盛上一大碗魚湯。周圍池塘遍布,魚多得吃也吃不完,就是懶得收拾,大鍋煮湯。

到了收甘蔗的時候,這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節,這頓中餐是徐平特意吩咐加上的,補充幹活的人在甘蔗林裏損耗的大量體力。跨越千山萬水把這些人從福建路征來,徐平可不希望兩三年的功夫就把他們的體力榨幹,這些人是邕州長遠的財富,不是快速消耗品。

周圍的荒野提供了豐富的資源,組織起來的人們極大地提高了效率,給他們這樣的夥食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吃過了飯,十幾個漢子幫著老杜收拾了,又裝滿一牛車鮮甘蔗,看著老杜趕著牛車晃晃悠悠地離去,他們便圍在地頭聊天消食。

九月的天氣依然酷熱難當,好在水汽已經散了,不像雨季那般潮濕。已經有了秋季成熟的跡象,黃橙橙的橙子柚子散在路兩邊的野草竹林中,點綴著滿目的翠綠。老杜眼尖,一伸手就摘了一把甘蕉在手裏,悠閑自得地邊走邊吃。

他五十多歲,在移民中已經算是老的了,分配了這向榨糖場運鮮甘蔗的活計,算是對他這一把年紀的照顧。

自來到邕州,一年到頭都忙個不停,可原來在福建老家,又有哪天能閑下來呢?真是沒活做的日子,必定蹲在門口發愁,今天下鍋的米去哪裏找。這裏忙雖然忙,但吃得飽穿得暖,不必為雜事操一點心,人生逍遙不過如此。

到了糖場,先見到長長的隊伍擠在門口,一人背上一大捆甘蔗,被壓得都直不起腰來,卻不肯挪一下腳步。

這是申峒的蠻人,他們的地在山裏,用不了牛車,就這麽一捆一捆地背出來。有的人一天就只能送這一趟,卻從不叫苦叫累。山裏的生蠻,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可以用這種東西換成匹的綢緞回去。綾羅綢緞那是蠻酋頭人才能穿的寶物,吃再多苦,做上一件綢緞衣服做傳家寶也好。

有那些頭腦靈活些的,就用牛向山外馱,自己再背上一捆,一趟就頂別人許多趟了。幹上這一季,這可都是富實人家。

老杜把甘蕉吃完,拍了拍手,趕著牛車隊伍邊走過,慢慢晃進了糖場裏。

他交甘蔗當然不會與蠻人在一起,蠻人那都是要記賬的,有吏人專門守在那裏,一捆甘蔗換一根如和縣裏特制的竹籌,攢夠了竹籌到縣裏去換緞匹,絲毫亂不得。

到了地方,兩個壯年漢子過來幫著老杜把車上的甘蔗卸下來。

老杜喘口氣,看見旁邊地上蹲著五六個山裏的生蠻,問幫手的漢子:“這些蠻人又鬧了什麽事?莫不成還有人偷我們的甘蔗?”

漢子笑道:“這些蠻人不長記性,你有什麽辦法?這些人是今年從上思州劃到申峒的,不懂規矩,偷我們的甘蔗被抓住了,先寄在這裏。等晚上申峒的人就來押他們走,幫知峒砍甘蔗去。蠻人也是精明,單單是抓這些人,申知峒今年就不知道有多少緞匹入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