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官衙送別

“這幫蠻人哪,給三分顏色就想開染房。田州和波州竟敢做起割據一方的夢來,是嫌前兩年敲打得少了嗎?”

邕州官衙長官廳院子裏的大榕樹下,徐平手裏搖著芭蕉扇,嘆了口氣。

坐在對面的馮伸己笑道:“豈止蠻人,人性不都是如此?貪心不足蛇吞象。這兩年廣源州越發鬧得大了,不貢不賦,自立為國,他們兩州正與廣源州相鄰,豈能不看著眼熱?”

徐平皺起眉頭:“朝裏對廣源州到底是個什麽態度?就這麽不聞不問,任他們為所欲為?有這麽個榜樣,其他土州哪個會安分守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朝裏的那些個大員,哪有心思理邕州這個邊疆小地方!太後這兩年——”

說到這裏,馮伸己苦笑著搖頭。

作臣子的不好議論君主,馮伸己的話沒說完,意思徐平卻也明白。劉太後六十三歲了,還能活幾年?武則天六十七歲稱帝,劉太後卻沒那副身子骨,現實條件讓她徹底斷了那念想。

去年劉太後前夫劉美的兒子劉從德去世,年僅二十四歲,對劉太後更是沉重打擊。劉太後出身貧寒,沒有什麽家族勢力,掌政之後想攀個大家族也沒人理她,一向都是把前夫家當作自己娘家,作為自己的寄托。劉從德雖然與她沒有血緣關系,卻自小寵溺有加,他這一死,劉太後連做武則天的可能都沒了。

政治上沒了追求,這兩年劉太後處理政務遠沒有以前那麽上心,朝中大事得過且過,早沒了朝氣。

現在朝中的形勢,官僚士大夫與太後越發離心離德,有時候一點面子都不給。現在知開封府的程琳,當年是給劉太後上過《武後臨朝圖》的,頂著滿朝文武的嘲笑巴結劉太後,到了今天,劉從德大舅子王齊雄打死了一個老卒,劉太後親自求情他都不理,照樣依法給辦了。

官僚們不聽使喚,劉太後越來越依賴身邊的內侍,內侍幹政從制度上又是不允許的,成了個死結。全靠呂夷簡處事圓滑,朝廷大面上還能風平浪靜,但容易引起爭議的國家大事,那就拖一天是一天了。

已是七月,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外面熱得像個蒸籠一樣,頭頂樹上的蟬扯開了嗓子叫個不休。

徐平和馮伸己不停地搖蒲扇,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房間裏面有水空調是涼快,但又過於冷了些,而且濕氣太重,沒事閑聊的時候大家寧願到外面來。

曹克明馬上就要離任了,屬下僚佐參與的送行宴已經辦過,今天是徐平和馮伸己兩人參加的小型送別聚會。徐平和曹克明合作三年,馮伸己與他的交情就更加久了,與他人不同。

遲遲不見曹克明出來,徐平便和馮伸己漫天閑聊,慢慢聊到蔗糖務上。

馮伸己道:“蔗糖務新立,通判可得有些日子耗在那裏,沒找個人幫手嗎?同提舉韓綜文只怕還要幾個月才能上任,一時也指望不上。”

“我辟了原如和縣令段方到蔗糖務幫忙,任他為管勾蔗糖務公事,已經報了上去,不知什麽時候批文下來。”

馮伸己點頭:“這人我也聽說過,雖然小節不太謹慎,吏幹還是有的,是個得力的幫手。有這人在我就放心了,不然你被纏在太平寨,州裏的事情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知州說得客氣,你在宜州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兩州緊鄰,日常事務也大致相差不多,有什麽忙不過來的。”

“怎麽一樣?宜州雖不靠國境,州內卻大多都是峒蠻,民事極少。邕州這裏這幾年人戶增加不少,可不是宜州那小州能比的。再者我帶著三州巡檢,交趾這兩年不斷生事,欽州和廉州也要分心,州裏的事還要靠通判。”

徐平只道是馮伸己客氣,不免謙遜幾句。卻不曾想這是馮伸己早已計劃好了的,只是先把由頭向徐平提出來而已。馮拯雖然在宰相的位子上呆的時間不長,生前畢竟位極人臣,死後極盡哀榮,規格直追兩宋第一宰相趙普。馮伸己這一代馮家也不算沒落,不像曹克明一樣沒有小道消息來源,早有朝中的重要人物暗示他,乘這一任的機會盡量與徐平交好,對他未來仕途大有助益。徐平是邕州老通判,馮伸己這個新知州便盡量不爭權,順著徐平行事。

說到這裏,徐平問馮伸己:“新來的同提舉韓仲文知州可熟悉?”

“熟悉不上,以前在京裏倒是見過幾面。怎麽說呢,具體事務上我不清楚他吏幹如何,不過倒是敢於任事,不是畏畏縮縮的性子,應是個好幫手。”

徐平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麽。作為自己的副手,敢於任事就行,吏幹不足可以慢慢教。不過韓綜的年齡比自己還大幾歲,門第又高,不知能不能聽進自己的話。再者自己與他舅舅王曾是同年,也不知他怎麽看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