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詔旨回京

六月中旬,已經到了全年最熱的時候。道州雖然位於嶺北,在這個季節裏天氣的悶熱卻絲毫不下於邕州。

徐平在驛館院子裏的樹蔭下,坐在一張竹椅上,拿著一本《孟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看。這個年月孟子流行,作為一個進士出身的讀書人,徐平也得隨時充實自己,不然與人談起話來難免尷尬。

前幾天他去拜訪過一次丁謂,漫無邊際地扯了半日閑天,便算是完成了禮節性的回訪。除非實在必要,徐平不會再與這位前宰相見面了,與他見面實在是對自己有百害而無一利。丁相公得罪的人太多,現在朝裏的袞袞諸公,大多都與他有深仇大恨。首相呂夷簡,本來就是王旦提拔上來制約丁謂的,次相李迪,更是恨丁謂到骨子裏,當年兩人同為執政的時候就要與他生死相搏。

知州辛若濟在桂陽監依然沒有回來,通判巡視到了寧遠縣,剛好附近的永州有案子要他去復核,一時半會也回不來。正在州裏主持大政的司理參軍掌禹錫來拜訪過一次徐平,兩人地位差得比較遠,也無法議論朝政,只是談了些詩文學問,泛泛而談,都沒給對方留下什麽深刻印象。

徐平身後不遠處,任守忠雙手捧著一碗楊梅湯,站得筆直,目不斜視,隨時等候徐平的召喚。要說這內侍,你不得不服氣,當到有點地位的,或許沒有別的本事,伺候人那都是一等一的,不然怎麽會得太後和皇上喜歡?

自從得知了太後去世皇上親政的消息,任守忠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天天在徐平身前身後轉悠,遞吃遞喝,陪笑解悶,把徐平煩得不行。

“你如此殷勤,想讓我幫你幹什麽?”徐平問任守忠。

“怎麽敢勞動工部費心,您只要什麽都不幹,就是小的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任守忠小心翼翼地看著徐平的臉色答道。

當今皇上是個仁厚性子,再是忌恨自己這些人,也無非是趕出宮去,找個邊遠地方安排個閑散職事罷了。任守忠在宮裏多年,這一點他還是拿得準。不過先前把徐平得罪得太厲害,就怕他心裏記仇,一道奏章上去就可能壞了自己性命。如今的徐平又有大功,又跟國舅李用和關系匪淺,任守忠自然要小心巴結。

徐平一向打交道的不是官員,就是文人君子,第一次碰到這種沒臉沒皮的小人,也拿他沒辦法,只好由他去。

本來徐平的心裏,也起過自己上奏章分說任守忠的不法行為,或者借助李用和的關系,把任守忠置於死地的心思。但想來想去,自己以待罪之身,一下成為了朝裏上下人人注目的官場新星,正是要韜光隱晦的時候,還是算了。跟一個護送自己的內侍過不去,在別人眼裏難免失之刻薄,不利於以後在朝堂裏廣結人緣。

就這麽陰差陽錯,任守忠成了徐平身邊的小跟班,手腳勤快,連秀秀都插不進手來,只好由他去。

徐平身份沒變,不好到處亂走,高大全和孫七郎兩個在驛館裏可呆不住,天天早出晚歸,觀賞風景,摸魚捉鱉,玩得不亦樂乎。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地過去,不知不覺就到了六月十二。

太後三月底去世,再加上李宸妃改葬,整個四月基本都是在辦喪事,到了五月朝政才慢慢走上正軌。緊接著就是一系列的人事變動,前幾年因為上疏要求太後還政,而被貶謫的人要重新召用,最典型的是範仲淹,召回京為右司諫。一些阿附太後,從而擢升高位的人要處理,整個朝廷紛紛雜雜,理不清楚。

徐平每天看邸報,雖有大致脈絡,具體的一些朝廷事務卻看得雲裏霧裏。他一直在嶺南為官,遠離中樞,很多朝政大事都不清楚。

此時的邸報與前唐甚至宋初不同,由各道路進奏院自己收集整理改為中書下屬的朝廷都進奏院統一發行,本就過了一道手,很多消息都被封鎖,一個小官又能看出什麽來。

再者這個年代的邸報都是手抄,發行量有限得很,也就是徐平天天都耗在驛館裏,才能遍覽,一般的官員想及時看到還真不容易。想起在全州沒及時得到太後去世的消息,想來不是馬忠方馬虎,而是那裏正當要道,邸報早被別人拿走。

四月五月之間發生了很多事,徐平在道州這個邊遠之地也弄不清楚,反正六月十二這天下午,他無所事事,一個人在驛館裏看《孟子》,任守忠在身後小心服侍。

正在徐平看得無聊,半夢半醒之間,不知出去幹什麽的驛丞從外面飛奔回來,一直到徐平身前,躬身行禮,大聲道:“賀喜官人,朝裏詔旨到了,中使已到前面不遠處!”

徐平睜開眼睛,看著驛丞,迷迷糊糊地道:“什麽詔旨?”

驛丞道:“官人不是在這裏待旨?自然是等的詔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