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才高八鬥,不矜細行(下)

太陽火辣辣地烤著頭皮,徐平覺得有些頭暈,有些忍受不了這天氣。嶺南比襄州更要炎熱,但在徐平的印象裏,太陽卻沒有如此毒辣。

不遠處一大一小兩個和尚正沿街化緣,徐平看了又看。那兩個光頭明晃晃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在太陽底下堅持住的,徐平總覺得一不小心就會被太陽暴曬得裂開來。

知州王琪騎馬在徐平身邊跟著默默趕路,一樣汗流浹背。他聽了徐平到達的消息,一大清早就巴巴地趕到了驛站拜訪,兩人談話完畢聽徐平說起要來拜訪胡旦,既然趕上了就不好不跟著來,心裏直呼晦氣,早知就到下午再去驛館看徐平了。

王琪身邊是騎著一頭小驢的他的從弟王珪,正隨著王琪遊學,今年十五歲。本來王琪是帶著他見見徐平這位天聖五年以十八歲少年高中一等進士的人物,讓他長長見識,哪裏就想到碰上拜訪胡旦這種苦差事。

雖說是從弟,王珪卻自小長在王琪家裏,跟親兄弟一般。見王珪被曬得無精打采,王琪心裏也是心疼。

王琪出身於官宦世家,父親王罕,本是西川成都人,因為仕宦而搬家到舒州。王罕有吏材,曾任戶部判官和廣南東路轉運使,最後以光祿卿知明州時卒。

繞城而過,到了城西,走不多遠,就到了一條小河邊。河邊不遠處一排草屋,屋前稀稀落落紮了一圈籬笆。草屋已經破舊,上面的草已經黴爛,到了需要更換的時候。

王琪出了口氣:“胡大監的家終於到了,酷暑天氣,實在不利於趕路!”

徐平看著前面有些破敗的草屋,吃驚地問道:“這就是胡大監家?再是不堪,他也是以秘書監致仕,怎麽住處如此寒酸?”

“胡大監子孫眾多,又不事生產,幹吃一份俸祿,可不就是如此!”

王琪隨口回答,也不想往深了說。如果是正常致仕的官員,哪怕家裏困難,也會有地方官接濟,不致於過於窮酸。可這位胡大監的人緣極差,接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便就成了這個樣子。王琪就煩他煩得不行,除了四時三節派差役上門送點禮物,平時都不理他。

高大全下馬,拿了徐平和王琪的名帖過去叫門。

只拍了一下,門就吱呀打開,胡全民從門後露出身子,接過名帖去,對高大全道:“請徐官人在外面稍等,我進去稟報父親,去去就來!”

說完,飛一般地跑進院子裏去。

徐平和王琪下了馬,帶著王珪到了大門前,靜靜等候。

過了不大一會,胡全民從裏面匆匆出來,對徐平和王琪兩人行禮:“父親大人今日精神正好,請兩位官人到客廳用茶。”

徐平和王琪對視一眼,一起擡步進了胡家院子。這個胡全民明顯是早早就等在門後,就連胡旦,只怕也已經在家裏等得心焦了。

胡旦家的院子很大,隔成了幾處,想是子孫眾多,分成了幾院。院中有些雜亂,雞飛鵝叫,還有兩只黃犬亂竄,顯得亂糟糟的。

隨著胡全民,徐平和王琪一路進了正房客廳,只剩了高大全在門外,無處可去。胡家看來窮得有些狠了,連個下人都沒有,全是胡全民在打理,高大全竟然無人招呼。

進了客廳,只見主位上坐了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身上公服顯然用心收拾過。不過這大紅官服也不知穿了多少年,已經破舊。

老人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臉上的皺紋重重疊疊,不過面色紅潤,看起來精神很好。他坐在主位上,由於眼睛視力不便,頭向上擡著,給人一種很倨傲的感覺。

胡全民進了客廳,上前行禮:“父親大人,知州官人和侍禦史徐平官人前來拜訪。”

胡旦擡著頭,無意識地轉轉腦袋,口中道:“哦,快快上座,我兒去給兩位官人上好茶!貴人臨門,不要怠慢了!”

徐平見胡旦身邊一根長長的竹杖,又見他的神情,看來兩眼已經徹底不能視物,竟成個瞎子了。

與王琪上前見過了禮,王琪又介紹了從弟王珪。

胡旦禮貌性地誇了兩句,讓其用心讀書,幾年之後科舉高中狀元。一說起狀元,胡旦就講起自己當年,直到兒子上了茶來才住嘴。

可憐王珪才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一路被太陽烤得頭暈眼花,又被胡旦一通說教,只覺得頭懵懵的。也就是他從小家教好,人又溫文爾雅,規規矩矩聽完了。

人能夠記住過去已經不容易,沒有人能夠預見未來。胡旦想不到眼前的這個稚齡少年實際上成年之後與他差不多,也是以文學著稱於世,而實際才幹卻多有不足。不過王珪有自知之明,不像胡旦銳意鉆營,最終榮寵一生。在徐平前世的歷史上,王珪雖然沒有中狀元,也是榜眼,文才為一時之選,任兩制多年。後來拜相,以庸庸碌碌著稱,上殿進呈時稱“取聖旨”,皇上裁決後稱“領聖旨”,歸朝告人時稱“已得聖旨”,人稱三旨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