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邕諒路

一個小黃門過來,把徐平領到殿邊一張案幾旁。另一個小黃門噔噔一路小跑,給徐平抱來了一大堆筆墨紙硯,在案幾上堆了不小一堆,都是畫畫專用材料。

別人在那裏吃吃喝喝,徐平無奈地拿起筆來,一個人幹活。

拿著特制的畫筆蘸了顏料,徐平小心翼翼地在紙上畫了幾筆,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橫不成橫,豎不成豎,歪歪扭扭不成個樣子。沒學過,沒天賦,用這軟筆畫畫不是要了徐平的面嗎?幹脆把畫筆放下,掏了自己帶的鋼筆出來。

這筆筆尖大,筆畫粗,畫紙上勉強能用。

找小黃門要了根尺子,徐平便伏在案上專心畫了起來。

邕州地理徐平早已爛熟於胸,何處是山,何處是河,何處是山地,何處是平原,都在他的腦子裏清清楚楚。為了便於計算距離,徐平還在邊上畫了格子,自己定了比例尺。

已經許多年沒有這種伏案作圖的感覺了,前世工作的時候,老站長看著,徐平還曾經這樣趴在桌子上畫了不少圖。慢慢地,徐平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代,雖然筆下不再是一個個冰冷的機械零件,而是一座座大山,一條條河流,徐平還是沉浸了進去。

不知什麽時候,那邊的大臣們吃罷了茶湯,百無聊賴,閑聊幾句,跟在小皇帝趙禎的身後到了徐平畫圖的案幾邊,站在他身後默默看著。

這些人除了王德用,都是飽讀詩書,博覽雜記。中國歷代地理遊記從來不少,也有許多是有圖有畫的,這些人哪個沒看過?但他們卻從沒有見過有人這樣畫山川地理。

能夠想到這樣畫還只是頭腦靈光,心富巧思,但能夠像徐平這樣僅憑記憶真真切切地畫出來,才讓他們真正動容。邕州方圓千裏,誰都知道山川縱橫,把那些大山大河全都記在自己心裏,能夠隨時在圖上表現出來……

徐平邕州六年,政績耀眼,戰功卓著,到了這個時候,大家才知道這其中沒有任何僥幸。僅憑這一幅畫,就可以想見他在那裏下了多少苦功。

用手指量著圖上距離,畫出山川河流,城池縣鎮,徐平又把蔗糖務的道路和一些大的定居點標在圖上。諸般畫完,才趴在桌上,細心地標注每一個地方的名稱。

等到標完,徐平直起身來,歪著頭看案上的地圖,想著自己遺漏的地方。

“原來太平縣是在這裏。”

突然身後傳來聲音,徐平嚇了一跳,見皇上和大臣都站在自己身後,趕緊行禮。

趙禎止住:“這些虛禮就罷了。徐平,你這圖可是畫完了?”

徐平道:“畫完了,其他剩余的都只是小節。”

趙禎點頭,對一幹宰執大臣道:“諸位相公都上前來,看看邕州的山川地理,明了之後,再行議論邕州事務。”

程琳站在王隨身後,看著圖上的蔗糖務從太平縣發出來,如一棵大樹的根須一般,把整個邕州帶著諒州和門州都盤踞起來。除了右江道那邊,實際上整個邕州都是蔗糖務生長的養分,不由面露得色。

見眾人都不說話,程琳指著圖上的蔗糖務問徐平:“這就是邕州蔗糖務?”

徐平點頭稱是。

程琳感嘆道:“先前只是從賬面上知道蔗糖務每年為朝廷所奉極多,今日看這圖,才知道蔗糖務就是邕州,整個邕州就是蔗糖務。”

王隨不屑地看了程琳一眼,搖搖頭不說話。程琳一向愛出風頭,邕州的形勢圖一拿出來,果然就忍不住得瑟了。小心爬得快閃了腰,別忘了當年給劉太後上《武後臨朝圖》的是誰,敢冒頭看台諫不罵死你。

從圖上大家已經看得明白,邕州扼左右江合流處的水道,道路也以這裏為中心,其他地方都是沿左江和右江伸展出去。經營那裏,單純再立幾個州軍是極不合理的,這一次明顯是樞密院占住了道理。

趙禎看看人群後面的王德用,沉聲問他:“樞密,你看邕州當如何?”

王德用躬身道:“臣是武將,國家大事,還是參酌幾位相公的意見。”

趙禎臉色一沉:“如今共商國事,何論文臣武將?你多年在軍中,若單純以駐軍布防,前出攻入交趾,如何合適,自然當聽你一言!”

王德用出身將門世家,父親王超是太宗蕃邸舊臣,因為親近被提拔起來。但王超實在不是個當將領的料,一面是升遷飛快,一面是無尺寸之功,領兵多次戰敗,大宋朝典型的庸將一員,曾經被真宗皇帝下詔切責。

但大宋就是有這種怪事,自太宗皇帝起,會統兵能打仗的武將備受猜忌,平庸無能反獲提拔位居高位。王超雖然在真宗朝沒了從前風光,但也榮寵終身。

王德用十七歲隨父討李繼遷,屢立戰功,嶄露頭角,其後雖有蹉跎,但升遷之路基本順暢。而自年輕時討黨項之後便基本未經戰事,但在軍中威名極盛,就連契丹也知道他的大名,認為是大宋現在的第一名將。契丹人的心思一般人琢磨不透,很是有些非主流的意思,王德用基本沒打過仗他們是又敬又畏,八大王趙元儼根本不預國政,在契丹的名聲卻不亞於皇上,能止小兒夜哭,還曾在京城鬧出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