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各懷心思的同僚

“這不可能!”徐平聽了石全彬的話,斷然說道。

銅和鐵在液態時很難互溶,只能物理混合,這個年代進行金屬的物理混合,開什麽玩笑?銅鐵合金在徐平前世也是很難做到的,這個年代純粹是妄想。

石全彬見徐平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急忙問道:“你說得如此篤定,雲行,這事情可是拿得穩?”

“當然拿得穩!閣長,你且安心,這個法子定然是不成的。自先秦泉布,到漢五銖錢,一兩千年間,你可聽說過鐵能與銅鑄在一起?異想天開而已!”

徐平好歹兩世為人,前世多多少少也了解過銅合金,確切無疑地知道鐵在銅中的溶解度很低,遠形不成常規意義的合金。不能形成均質合金,鑄錢就失去了穩定性,也沒有了實用價值。合金之所以形成合金,是要一種金屬溶解在另一種金屬裏面,不是簡單混在一起就可以了。鐵恰恰不能溶解在銅裏,兩者也形不成新的晶體。

見徐平說得如此有把握,石全彬松了口氣。現在皇宮裏也正是新舊交接的當口,閻文應被擢為入內副都知,正炙手可熱。如果這次讓他獻策成功,鑄出銅鐵錢來,石全彬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出頭。

皇上這個人,耳朵根子軟,重感情,但多年生活在劉太後的陰影下,不夠自信。一方面親政想大幹一場,把原來的宰執撤換一空,結果很快對自己的施政能力展生懷疑,沒幾天還是把呂夷簡拉了回來。

石全彬雖然跟在皇上多年,但皇上對自己的不自信也傳染到了對身邊人的不相信,總是覺得這些人能力不足。心裏想著要用自己人,但又怕把事情辦壞,為了穩妥,實際掌權的還是先前太後在的時候那幫人,不過是選擇了一番罷了。

徐平一樣也是受了趙禎這奇特心理的拖累,本官升得飛快,職事安排卻非常謹慎。不以自己的好惡影響國家大事,趙禎很認真地貫徹這條原則,但偏偏他又沒有足夠的洞察力,也沒有做事情雷厲風行的魄力。

說過正事,兩人又閑談一會,石全彬告辭離去。到了門口,又拉住徐平的手道:“雲行,這事情對我非同小可,你此時也是鹽鐵判官,鑄錢的事情說得上話,一切都幫哥哥擔待。不管如何,萬萬不能讓閻文應得勢!”

徐平答應。若是別的事情,他還要考慮考慮,但銅錢雜鑄他認定了不可能成功,無非是多說幾許而已,讓閻文應和許申難堪。

送走石全彬,徐平才認真考慮起目前朝中關於鑄錢的爭論。目前大宋缺不缺錢?認真地說,完全不缺。歷朝歷代,從沒有像宋朝這樣鑄這麽多錢,貨重錢輕,已經成為公認的事實。但另一方面,朝廷由於利益推動,卻總是覺得錢不夠用。

一切都還要歸於奇葩的財政制度。坑冶收入,山澤之利,向歸於天子私藏。天下各鑄錢監,雖然分布於各路州,但鑄成錢都要送到京師,歸入內藏庫。三司名下國家財庫左藏庫錢不夠用,便向內藏庫借貸,錢出來一部分。再一個大頭是國家大禮比如郊祀之類的賞賜,錢又出來一部分。再一個就是災年救災,天子出私藏,或各地購買物品,錢又出來一部分。但每年的坊場課利還是歸內藏,收上來的錢很大一部分又進了內藏庫。

所以不管鑄多少錢,大頭都是在內藏庫裏睡覺,並不參與流通。而總天下財政的三司,又沒有權力監管內藏庫,一到國家用錢的時候,就會覺得錢少。

此次提出缺銅要鑄錢,一個原因是太後當政後期花費無度,再一個太後喪事,皇上親政,布德於天下也要撒錢,還有一個即將到來的獻俘也要賞賜官兵,三司手裏沒錢了。

言而總之,不是天下真缺錢,而是朝廷缺乏支付手段的假缺錢。作為後來人,徐平自然看得明白,但現在各執政大臣,在這個連稱提之術都沒發展起來的這個時代,卻被各種亂象蒙住了眼睛。缺錢就想辦法找錢,而來錢最快最容易的莫過於鑄虛錢。無論是當十錢,還是銅錢雜鑄,本質上都是虛錢的一種,只是銅鐵雜鑄更有迷惑性而已。

真正的鑄錢實際上早已虧本,最明顯的是銷錢為器民間屢禁不絕,如果無利可圖,誰會做這違法犯禁的事?無非是有銅禁,又把這虧本的事實掩蓋住罷了。

在徐平看來,無論是任布提出的鑄當十錢,還是許申有意的銅鐵雜鑄,都是朝廷用通貨膨脹從民間斂財的手段,只是一個赤,裸裸,一個隱蔽些。

也就是現在鐵案在許申手下,徐平參與不進去,在他管下根本就不會出這種爛事。

鑄新錢為朝政大事,不可能由一個人說了算。一般來說,先由鹽鐵司集議,再由三司集議,然後還會有兩府、三司、學士和皇上指定人員的集議,最後才是皇上裁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