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官與民

到了二十六這一天,天氣依然陰沉沉的,雖然再也沒有落雪,北風卻凜冽,就連汴河都封凍起來,人馬可以直接在上面行走。

邕州來人已經陸續返回,惟有韓綜留了下來,將另有任用,解了邕州通判的職事。他在蔗糖務當同提舉一任,資歷已經足夠,無需再回嶺南吃苦。這就是出身世家的好處,在最合適的時機擔任最合適的職務,只要不卷入政治風波,仕途就順順利利。

該拜訪的親友已經拜完,當年的屬下已經遠去,徐平百無聊賴,一大早起來拜過父母之後,便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看雪。

北風盡吹,表層的雪已經成了小冰粒,吹在人臉上生疼。

城門外看酒樓的劉小乙急匆匆地從外面進來,見到徐平在院裏,急忙上前行禮。

徐平問他:“你今天怎麽到城裏來,酒樓那裏沒有事情嗎?”

劉小乙道:“老朝奉今天要去會客,要我隨行。再一個開封府在汴河邊置場賣炭,每稱才三百文,滿城的人都去搶。咱們府裏人手不多,我帶了兩個酒樓裏的小廝來,也去買一車回來運回府裏,去得晚了只怕沒有。”

徐平聽了道:“你只隨阿爹去會客吧,炭就不要去買了。那是宮裏拿了存炭出來發賣,救助窮苦人的,我們這種人家怎麽好去搶?平白惹人閑話!”

劉小乙聽了一想也就明白,徐家是新貴之家,跟窮苦人家去搶便宜的炭,不知怎麽就會惹起閑言碎語。急忙答應,到屋裏去找徐正去了。

如今徐平封了郡侯,徐正跟著也升了兩階官,不過他沒有具體職事,徐家也不差那一點俸祿,官階已經沒有多大意義。現在家裏的下人一律稱徐正為老朝奉,這個稱呼來自現在的文散官,因為到正五品的朝奉大夫就入通貴官,富貴人家都這樣稱呼。

其實徐平自己的散官才不過是從五品下的朝散大夫,還是特別加恩升上來,徐正的朝奉不過是泛泛美稱。

而且此時為了安位卑事繁的公吏和低階選人的心,往往給他們加空頭散官和沒有實際意義的勛。吏人謂之“帶銜”,選人謂之“階緋”“階紫”,那個虛名頭更加嚇人,一個州吏帶的散官有可能比宰相都高,完全沒有意義,朝奉這種稱呼就更加濫了。

徐正今天要去作客的人家可不簡單,是八大王趙元儼家裏,當朝第一貴室。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徐正雖然沒有管過什麽事,但好歹當官也有幾年了,只要人在京城,就風雨無阻去上朝,也認識了幾個人。

滿朝在外殿上朝的不匣務官,惟有一人有徐正如此的毅力,便是八大王趙元儼的幼子趙允初。他比徐正還神奇,徐正好壞每年夏冬兩季經常去中牟莊園,便斷了上朝,趙允初家在京城裏,一年到頭不管刮風下雨,每次早朝必到。這孩子上朝如此認真,平時又對錢物沒什麽概念,沒事就念念經什麽的,也沒別的愛好,京城裏人都認為他有點憨。

早在徐平回京之前,徐正和趙允初就惺惺相惜,雖然私下沒有往來,但在文德殿裏沒事的時候經常聊聊天。如今徐平爵封郡侯,與親王自然是沒法比,但門第也不算低。反正趙允初是沾爹的光,徐正是沾兒子的光,兩人覺得挺好,便特意邀徐正到府上作客。

不多久,徐正從正屋出來,身上嶄新的朱色官袍,滿面紅光。

這紅色官袍是沾兒子的光,皇上賜下來的,自大典之後,這還是第一次穿。到皇叔家裏作客,自然要穿得體面點。就連帖子也專門重新設計,讓徐平托了天聖八年進士,如今在京任館閣校勘的蔡襄寫的,真正的名家手筆。

徐平到面前問候過了,徐正扯扯袍袖,左右看看,對自己甚為滿意,對徐平道:“我去見客,今天回來得可能晚一些,家裏不用等了。”

徐平應了,徐正又道:“還有一件事,我那件手爐,這幾天都被盼盼要去把玩,也沒見她拿著,不知道被這丫頭丟到哪裏去了。你沒事問問她,看看能不能找回來。我這到王府作客,手上連件像樣的手爐都沒有,多少尷尬。”

徐平急忙答應,心裏卻覺得有些奇怪。要不是父親提起,自己還不知道盼盼要了他的手爐去了,這兩天盼盼都在自己面前晃悠,也沒見她把手爐拿在手裏。

徐正看看東方,對劉小乙道:“天時不早,我們這便上路吧。”

說完,帶著劉小乙和兩個小廝出了家門。

今天陰天,東方沒有太陽,也不知道徐正是怎麽看出天時的,徐平只是納悶。

如今徐家成了侯府,大門已經加寬,從外面看著甚是威風。但是整個宅院都顯得局促,小小院子配上這麽一個大門,從裏面看就有很滑稽的感覺。

徐正買這處宅院的時候哪裏想到不到十年兒子就升到郡侯,那時只覺得寬敞舒適,怎麽也預料不到這院子竟會配不上兒子的身份。這裏正是繁鬧民居,想擴建也沒有地方,等周圍鄰居賣房子,還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去。想當年皇宮要擴建,都因為搞不定周圍的拆遷戶不得不作罷,徐平一個剛封的郡侯,那是更沒辦法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