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天章閣夜對(上)

一輪上弦月斜掛在天空,清泠的光輝籠罩著人間,迷離的色彩讓人感覺這個世界有些虛幻的感覺。繁星點綴著天幕,竟然給人有些擁擠的錯覺。

徐平坐在廊下,看著這夜空,微微有些出神。

對於平常人來說,這個年代晚上能夠看到的星星比自己前世多得多了,連銀河都清晰可見。而對司天監的那些人,觀察到的星星卻遠不能跟前世相比,人的眼睛畢竟是有極限的,視線之外的廣闊世界只能靠想象。

城北的玻璃場已經開始出產品了,只是還不穩定。邕州的工匠來了之後進度加快了很多,再等十天左右,蔗糖務調來的公吏也趕到,新場務就能走上正軌。

見到賈憲,徐平突然生出做副望遠鏡的念頭。以前在邕州,雖然有玻璃,但沒有巧手的工匠,沒辦法磨出鏡片來,徐平也沒有辦法。現在回到京城了,各種巧手工匠應有盡有,翰林院裏的碾玉待詔磨個鏡片不在話下,再復雜的他們也能做出來。

有了望遠鏡,那些司天監的官員看見浩瀚的天空,不知會是什麽樣的想法。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有了更精確的觀測,歷書應該也會更精確些。不會再因為日食和月食與歷書對不上,動不動就改,弄得那幫官員焦頭爛額。

不遠處,幾個在館閣值夜的年輕人聚在一起,熱烈地談論著國子監新印的叢書。他們是那些叢書的主要持筆者,熱情高漲。

待制以上每晚都有人在館閣輪值,不過不再是徐平從前那樣守書庫,主要任務改為了備顧問,隨時準備皇上問對,兼職看著值夜的下層館職。

這是身份的變化,待制以上和庶官完全是兩個階層。

說來也奇怪,聚集在範仲淹身邊的官員以天聖二年和天聖八年的進士居多,夾在中間的天聖五年進士反而很少參與。從制度上說,此時的天聖五年進士,除了一等的幾人,其他都在地方任職,與呂夷簡的沖突較少。而天聖八年的剛好任館職,天聖二年的則有不少已經入京為官,身逢其會。但從根子上,還是有一些思想上的因素。

此時在京裏的天聖五年進士,除了徐平,還有王堯臣和韓琦,以及隨著王曾入京的嵇穎,以及進入館閣的王素。韓琦和範仲淹勉強算一派,但兩人關系並沒有多麽密切,韓琦本人也沒有參與這一次事件。王素與範仲淹本就是親戚,他的叔叔王質與範仲淹是兒女親家,日常走動是正常的,但此時政治上也沒有旗幟鮮明地站在那一邊。

這一現象很奇怪,每一屆進士都有不同的想法。

正在這時,一個內侍帶著兩個小黃門進了崇文院,徑直到徐平面前,道:“郡侯,官家正在天章閣,招您入對。”

徐平起身行禮:“閣長辛苦。”

今夜是徐平任龍圖待制的第一次當值,說實話,皇上趙禎不招他才不正常。以前為庶官的時候,等閑跟皇上都見不上一面,更是基本沒有兩個人單獨談話的機會,因為沒有那個職責,也被認為沒有那個能力。哪怕是在館閣值夜時入對,也是給其他學士補充,自己並不能單獨發表意見。現在身為侍從官,兩人可以私下談話了,這才是待制以上官員跟其他官員比最優越的地方,意見可以直接影響皇上的決策了。

如果以徐平前世的政治身份作比喻,待制以上就是中央委員,真學士以上則就算是政治局委員了,宰執則是常委。待制以上的官員,才算是進了決策圈子。

來的這位是真正的閣長,帶著提舉天章閣的差事,中級內侍稱呼“閣長”就是這麽來的。不過徐平與他不熟,一路無話,只是跟著前行。

天章閣收的是真宗皇帝生前的禦筆之類,當然也有圖書,是紀念性建築。皇上趙禎沒事的時候喜歡在這裏讀書,有的時候也在這裏招見近臣。

閣裏燈火通明,旁邊聽候使喚的內侍並沒有幾個人,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徐平見過了禮,趙禎吩咐賜座。

內侍上了茶,趙禎隨口問道:“聽聞條例編修所教導新招的三司公吏,這幾日已經完畢,都分到下屬衙門去了?”

徐平躬身答道:“稟陛下,已經分下去了。”

趙禎笑著擺了擺手:“我們私下說話,你不必拘束,我們不是外人。”

徐平謝恩,神色有些尷尬。這個度很不好拿捏,隨便了讓皇上覺得不守禮儀,過於拘束了又讓他覺得生分,這種應對真不是徐平擅長的。

好在趙禎知道徐平的脾性,也不強求,問道:“下午談論政事,呂相公說起了三司公吏的事情,說是你太過獨斷,不許其他人插手。呂相公的意思,你這樣恐落人話柄。”

“確有此事。先前三司的公吏勾結舞弊,牽連到了許多朝中權貴大臣,不過一是沒有實據,再一個涉及太廣,最後便不了了之。為了此事,判鹽鐵勾院的鄭戩還跟我鬧了不少日子的脾氣,實在追查不下去才算了。這次公吏分配衙門,我怕重蹈覆轍,便以兵案按照各公吏學習時的表現為根據,直接分下去了,沒讓別人插手。至於落人話柄,其實這事情只要我做,怎麽處置都是會讓人說的,畢竟公吏裏還有不少官員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