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馬政

徐平很少到學士院,雖然這裏相距三司官署並不遠。在一般官員的心中,這是個很高貴的地方,能到這裏任職,可以說是達到了這個年代的頂峰。翰林學士也有諸多名目,也沒有定員,但除去在外兼職的,專職的翰林學士一般就是三人左右。凡是不經過中書和樞密院,直接以皇帝的名義下達的詔制,都是由這裏的翰林學士草擬。

特別是大除拜,像宰執的任命,使相的任命,親王等的恩典,都由翰林學士草詞。

這不僅僅是榮眷,而且是有極大油水的職事。每有大除拜,草詞的翰林學士都會收到大筆的潤筆費,如果詞句華美,對除拜的人贊眷有加,還會額外加錢,一次收數千貫也是常事。翰林學士清貴,地位高,油水大,除了宰執基本沒別的差事比得上了。

徐平這次來找的是梅詢,其實與學士院無關,而是因為梅詢還兼任群牧使。

以前群牧使大多都是由樞密副使兼任,後來又有廢置不常的群牧制置使是由宰執兼任的,群牧使便改成了文官,最近幾任都是由翰林學士中的一人兼職。

群牧司掌管天下馬政,而牛羊之類的官營畜牧則由牛羊司負責。從制度上,朝廷對馬政不可謂不重視,群牧使的地位一向或是由宰執兼任,或是僅低於宰執一級。但從實際效果上,馬政則非常糟糕,群牧司各馬監養的馬越來越少,質量越來越差,軍馬越來越依賴於西北的茶馬等貿易所得。

如果說是制度,層層的考核體系也很完備,馬匹損耗的處罰,孳生的獎賞,各種人員的配備,都有例可循。技術上群牧司也集中了天下的養馬好手,編的《馬經》是最上等的畜牧教材。但這一切,都止不住馬政一天不如一天的下滑勢頭。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不能歸結到主管的人身上了。這麽大一個衙門,裏面不職稱甚至行為惡劣玩忽職守的肯定有,但哪個朝代哪個衙門能夠完全杜絕呢?找原因,還是要從體制和技術上找,人的因素是解釋不了這一切的。

體制上,主管官員不管技術,甚至完全不懂養馬,管理就是把責任推到下面的公吏和廂軍兵卒身上。獎懲條例再完備,也只是表面上的功夫,什麽損耗罰多少孳生多了獎多少都只是條文而已,並不能有效地提高馬政的水平。這些好處落不到最底層做事的吏卒身上,而處罰則由他們承擔,經年累月下來,下層無心做事,上層又怎麽光鮮得起來?

技術上來說,現在養馬包括《馬經》裏面都有不少玄學的成分,對於真正改良馬種的研究基本沒有。僅靠著從外部輸入良馬,繁育的則只計數量,不計質量,大宋哪裏來的那麽多好馬放到養到各地牧馬監裏。

管理也是學問,現在大宋朝廷的管理大多都有如此毛病,看起來條例細致無比,但認真起來這些條例卻大多並無用處。不僅僅是群牧司,以前的三司也是如此。

守門的軍將入內通報,不一刻便出來復命,帶徐平進了梅詢的官廳。

學士院官員很少,地方卻很大,要梅詢的官廳比徐平的大氣多了。這裏沒有堆滿案頭的案牘,也沒有來來去去催個不停的公吏,只有整齊擺著的書架,甚至一張案幾上還有展開欣賞的畫,旁邊散落著的圍棋。

進了官廳,梅詢迎上來,笑著道:“難得徐待制到學士院來,記得自從入館閣的那一次招試便就沒來過了吧,真是稀客。快快上座!”

梅詢一近身,一股濃郁的香氣便撲鼻而來。

在前世的時候,徐平記得男性用香水還不怎麽普遍。這個年代可就不同,家境中等以上的男子很多都熏香,香料是非常重要的物資。梅詢又是其中的僥僥者,儀容一向都收拾得一絲苟,身上香氣濃郁。

在客位上落了座,雜吏上了茶來。

飲罷了茶,梅詢問徐平:“待制這次到學士院來,可是找我有要緊的事?”

“是有事,不過是有關群牧司的。學士當知道我家裏也有養馬,最近有些心得。”

“自然是知道,徐待制莊子上的馬在京城附近可是有些名氣,等閑都買不到一匹。怎麽,你有什麽好法子要獻給朝廷?這可是不得了的事!”

徐平笑了笑道:“是有,最近我莊裏養馬的人想出了一種繁育良馬的方法,不過這法子事關牡牝交配,卻不好細說。”

梅詢已經一大把年紀,百花叢中過,什麽公母交配在他眼裏稀松平常,還不至於像徐平一樣臉皮薄,聽了便道:“天分禽獸為雌雄,又有什麽不好說的?待制只要給我說個大概即可,聽了自然知道這法子可行不可行。”

徐平從袖子取了一本劄子出來,遞給梅詢:“幾句話說不清楚,我這裏寫昨有一份書劄,學士可以從容閱覽,看過自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