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流民

“你叫什麽名字?”

喜慶見男孩怎麽也不吃自己的包子,也不再勉強,隨口問道。

“我姓孫行二,你叫我孫二郞就好了。”

“我叫喜慶,因為把我領回家的那一年,鄭主管家裏一年喜事不斷,就改了這名字啦,也蠻好聽的。——對了,你家裏的其他人呢?”

孫二郎看著金水河,低聲道:“我阿爹去給人拉纖了,得幾個銅錢做盤纏。”

喜慶伸了伸舌頭:“拉纖啊,好辛苦的活計。唉,你是哪裏人啊?怎麽到了八角鎮這裏。是要去京城嗎?京城很熱鬧的!”

“我是孟州河陰縣人,今年天旱,活不下去了。聽說開封府這裏好多大戶人家招募人手,阿爹便帶著一家來了這裏,好歹找個地方填飽全家的肚子。”

聽了這話,喜慶便挪了挪屁股,離得孫二郎遠了一些,正色道:“看你年紀小小,怎麽說假話騙人!我跟你說,我也是河陰縣人,自小知道那裏就在黃河邊上,再是天旱也不至於地裏沒收成!還有啊,你莫要以為我年小不懂事,我在三司裏做事的,知道這個季節地裏的麥子也沒收,你們家裏如何走得了?難不成是犯了事逃出來的!”

孫二郎急忙擺手道:“你不要信口胡猜!今年天旱,黃河又向著北岸去了,你不知道,往年黃河都是在廣武山下過,今年河岸離著山腳都快有十裏路了,南岸的地裏哪還能夠澆得上水?沒有水,麥子早早就熟了,反正又收不了多少,比往年早熟了快一個月。”

說到這裏,孫二郎的聲音小下來:“我們家早早就收了麥子,與莊主分過了收成,才起家搬遷的。不過收成不好,只是分到些秕糠罷了。”

喜慶將信將疑,看著孫二郎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黃河水道變幻不定他是知道的,但雨水多的季節一直靠著廣武山的山腳,只是旱季會留下一大片河灘而已。當年他家就是因為黃河發水,遭災沒了收成,一路乞討去了京城。

而且聽孫二郎的口風,他家應該是那裏的客戶,不然主戶租了田地一般是交租,不會與主家分收成。雖然天聖年間有詔令,不許田主阻撓莊客搬遷,但卻要求是在地裏的糧食收完分過收成之後才行,不然還是算無故逃亡的的。

孫二郎見喜慶不信,扭過頭去道:“你不信就算了,快些忙你的去吧!”

喜慶想了一想,說道:“不是我不信,只是現在就收完夏糧,太過早了些。”

“有什麽早的,這幾年不是水就是旱,收成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稀奇嗎?要不是聽說開封府這裏起了不少大戶莊園,欠缺人手,我們家還在那裏熬著呢!”

喜慶也想不出一個小孩騙自己有什麽好處,又坐了下來,對孫二郎道:“災害年年都有,不過我在京城卻沒有聽說孟州一帶有什麽流民,倒是京東路的多。”

“我們那裏人少,全縣也沒有多少人家,真要是沒了收成,去山上摘些野棗柿子,撿些橡實栗子好歹也能湊合一年。只是有一頓沒一頓,日子難熬罷了。”

喜慶嘆了口氣:“是啊,我們那裏就是這麽個樣子,一點也不養人。對了,天災年年都有,好歹能對付活下去,來年說不定就是個好收成呢,為什麽全家要搬走?”

孫二郎嘆了口氣:“往年修黃河堤,我阿爹已經是勞累得一身病,聽說今年又要開什麽渠從洛河引水,哪個受得了這種重役?還是及早搬走算了。”

“啊呀,你們家還有地啊!這樣一走,豈不是賣不上價錢!”

主戶才負擔勞役,孫二郎家要服修河的役,自然是在本地有田地的。想不到這都能下了決心,說走就走,這樣的年景,走得這麽匆忙,這地賣出去自然只能是稀爛賤了。

不想孫二郎搖了搖頭:“哪裏有什麽地?只是兩間茅屋罷了!一年的稅錢只有三文錢,還不如做個浮客,最少年年的勞役免了。”

聽了這話,喜慶深表同情地對孫二郎點了點頭。這種主戶,還真是不如雇在大戶人家裏的浮客,最少人家不賦不稅,掙多少吃多少。兩稅是按地征收,鄉村的房屋宅基地與耕地是一樣算的,多少面積就交多少錢的稅。兩間茅屋,一年也就只要兩三文錢的稅。

古人常說,天下貧富不均,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可現在的制度,立錐之地有了還不如沒有。小小的一兩間茅屋,只能遮風擋雨,分文不值,按面積算下來一年也就交幾文錢的稅。可有了這幾文錢的稅,戶籍的性質就變了。

只要交稅,哪怕只是一年一文兩文,都是主戶,所以主戶也稱稅戶。主戶再窮,也是要負擔勞役的,雖然裏正衙前這些能夠使人傾家蕩產的重役輪不到自己頭上,但修護河堤開挖水渠這些勞役卻逃不了,對貧窮人家來說,一樣是沉重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