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流民(第2/2頁)

年景不好了,面臨普遍性的勞役了,棄家逃亡的人所在多有。黃河和汴河年年都要疏浚,兩岸的州縣逃亡的人特別多。寧可逃到他鄉受雇作個莊客,免了勞役,也強似在家裏守著兩間茅屋累死累活。

徐平莊裏雖然也有莊客成家立業,租地耕種,但一直住的房屋都是徐家的,徐平從來沒有讓他們擁有自己的土地,便是這個道理。不是徐平小氣,實在是為莊客們好。

喜慶少年時候與孫二郎一樣都是在鄉村長大,這種戶籍不同帶來的沉重負擔給他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一說起來,便感同身受。

過了一會,喜慶問孫二郎:“你家是在哪裏?說說看,不定我還記得地方呢!”

“廣武山下的曹家坳,離著汴口不遠,你聽說過嗎?”

喜慶一拍大腿:“曹家坳啊!我自然知道!那裏離我家不遠的。對了,曹家坳裏有一個蔣員外,心格外地黑,周圍村子裏多少人咒他死!——他死了沒有?”

孫二郎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活得好好的呢。我家裏就是種他家的地,唉,若是通情達理的員外,這種年景必然就免租了,河陰縣大半人家的稅都免了。”

“這種黑心員外,如何會免租?自我小時候在河陰縣,滿縣的人都說,就是這蔣家最沒良心了!周圍的人說起來,都想喝他的血呢!”

說起家鄉,兩個人立即就親近起來。

當年遭了水災,別的地方都有大戶人家放糧救災,就這蔣家一粒米不往外出,受災的田地倒是他家報得最多。甚至官府發下來救災的苗米,都大半被蔣家用各種手段弄到了自己家裏,逼得不少人戶逃亡。喜慶的父母也是那時候帶他逃到京城,雙雙凍餓而死。

正聊得起勁,喜慶突然看見有三司的人在街上閑轉,猛地想起來,鄭主管和陳主管還等著自己買包子回去填肚子呢。

一下從地上跳起來,喜慶道:“啊呀不好,只顧著與你聊天了,忘了把包子先帶回去!對了,你晚上住在那裏?我來找你玩。”

孫二郎輕輕笑道:“我便住在這裏,如今天氣轉暖,夜裏也不甚涼,在這柳樹下歪一歪,不知不覺天就亮啦!”

喜慶吃了一驚:“那豈不是露宿街頭?你家裏的人呢?”

“阿爹給人拉纖,要明天中午才回來,媽媽跟在船上給人燒飯,鎮上就我一人。”

喜慶摸了摸頭,想了一會道:“現在才五月初的天氣,別看白天熱得燥人,到了晚上可是冷得不行。這樣吧,今夜我們那裏空出了一間房,只有我一個人睡。那房間地方又大,裏面好大一張床,你來與我睡在一起吧,等到天亮了再來這裏等家人。”

“這哪裏能夠使得?你也是在人家屋檐下做事,隨便帶人回去會被罵的。”

“不用煩心,鄭主管雖然面上嚴肅了些,心地最是善良,不會說你的。”

孫二郎有心不去,但一個人露宿待頭,終究還是有些怕。而且喜慶面相慈善,一看就不是壞人。想來想去,對喜慶道:“那便叨擾你了,容日後再報!”

喜慶笑道:“我們一個地方的人,流落在外自然該互相幫助,說什麽報不報的。”

說完,拉著孫二郎的手,向住的客店行去。

此時太陽才剛剛滑到天邊,掩去了白天酷烈的光芒,整個都柔和起來。

走到路上,喜慶才發現自己手裏還有小半個包子,從紙包裏取了一個包子出來,遞給孫二郎道:“給你個包子填填肚子,這是雞汁包子,好香的!”

孫二郎只是搖頭。

喜慶道:“你不用擔心,我手裏還有一個包子角兒,回去只要跟鄭主管說,路上忍不住吃了一個,他不會說什麽的。”

“那我也不吃,阿爹常說,人的腸胃最是嬌慣,如果好飯好肉吃得慣了,就再也不能吃糠咽菜。我們這種人家,哪裏來的肉吃?嘴巴吃得刁了,到時做出壞事來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