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算計

徐平坐在交椅上,雖然是在銀杏樹下的陰涼裏,額頭還是有汗珠滲出來。桌子上放著扇子,不過他並沒有拿起來扇。

對面坐著的是李用和,剛剛從原武監趕過來,滿臉都是汗水,正拿著茶喝。

不知不覺就到了五月的下旬,天氣是越來越熱了。這裏位於黃河邊上,雖然晚上涼風習習,白天的酷暑卻是無法躲閃。

把茶杯放下,李用和苦笑道:“原想著向北來天氣應該涼爽些,卻不想這裏比開封城裏還要悶熱。原武監到這裏不過一二十裏路,卻跑出一身汗來。”

徐平道:“這裏離著黃河近,周圍又是沼澤遍布,比開封那裏水汽足嗎,自然也更加悶熱一些。對了,世叔從開封來這一路上可還順利?”

“順利,兩京之間,國家腹心之地,又能夠有什麽意外?”

談兩句閑話,徐平便讓李用和吃桌子上的擺的瓜果。現在節令還早,不到瓜果大量上市的季節,也無非是幾樣櫻桃黃杏嫩藕之類。

拿起片脆生生的嫩藕在嘴裏嚼了,李用和問徐平:“你這次出京巡查河道,事情辦得還順利吧?我看你在這裏還算得上悠閑。”

“沒什麽意外,一切都好。惹是我預計得不錯,再過十幾天,查探完了到汜水縣的這一段,與王副使會合,便就可以回京交差了。”

聽了這話,李用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先不說話,端起桌子上的菜水捧在手裏。過了一會,才對徐平道:“你出來也有半個多月了,聽說出城之後到了中牟縣你便與王沿分頭行事。這些日子,不知你與他聯系過沒有?”

徐平心裏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口中道:“我給他去過幾次信,說了我這裏查探的情況,只是王副使一直沒有信回我。”

李用和把茶杯拿在手裏,既不喝茶水,也不放下,斟酌了一會,才對徐平道:“徐平啊,你我兩家世交,有的話,我說出來你不要多想。”

“世叔怎麽說這種話?我是你看著長大,有什麽就向我直說好了!”

李用和點點頭:“是啊,你是我看著一點一點長起來的。我與你阿爹自年輕時便相知相交,若不是他一片善心,或許我早已經倒斃路邊。也正是因為如此,你跟其他人不一樣,你的事情我不能不管啊。”

話說到這裏,徐平知道自己必定是遇到了麻煩,臉色凝重起來,對李用和道:“世叔有話盡管講就是,我也不是當年的頑劣少年了,做事自有分寸。”

“自你家搬去了中牟縣裏,你便就跟換了個人一樣,知書達理,做事上進,一步一步終於有了今天,世事難以預料啊。想當年,你小的時候,我與你阿爹說閑話,你阿爹那時候只指望你大了收了心,不把家業敗了,他便心滿意足。哪裏能夠想到有今天,你科場高中,竟然一路高升到了這步田地。不過,話也說回來,徐平啊,我們終究是小戶人家出身,比不得那些世宦人家,處處都有幫襯。自你進士及第,便就一路高升,雖然這全都是你憑自己的本事得來的,但別人眼裏——”

“我知道,世叔,這些我知道。”徐平點頭,“我只是一個賣酒人家的兒子,二十多歲位至郡侯,官至郎中,為侍從官,多少人都看著不順眼。自家的事自己明白,所以這些年來我辛辛苦苦,做事情從來不挑肥揀瘦,也不與別人比什麽,便就是我自己明白,我一旦出了事情,沒有人會向我伸一把手。出身小門小戶,沒有那麽多的親戚朋友相幫,一切只能靠自己。怎麽,我這樣做,還有人不滿意嗎?”

李用和嘆了口氣:“徐平,你只能養晦,卻不能韜光啊!雖然你不與別人爭,但事事都做得比別人強,又怎能避得了別人另眼看你?我也不與兜圈子,你這次出來巡查河道,把與你同行的王沿得罪了。”

徐平心中一緊,眼光冷了下來:“世叔,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出京之前,王沿瞞著你向朝廷上了一封奏章,說從洛河引水不可為。一是水量不足,過白波之後黃河水緩,而從洛河到汴河由高到下,開渠水必急。這一急一緩之間水量差距太大,除非把洛河的水全部截住,不然不能保證通漕。而洛河怎麽可能全部截斷?再一個,強行開渠工量浩大,僅僅有風聲傳出來便就已經引起周邊百姓逃亡,如果真地開渠,沿岸百姓豈不是再無生理?”

徐平緊皺著眉頭緩緩地道:“我是巡查河道的正使,他上奏章,為何沒有知會我?”

“哼,因為王沿在奏章裏面說得明白,你好大喜功,無論如何都不聽他這些耿直之言,沒有辦法,他才單獨上奏章。而且,他也知道不對,上章自劾。”

“好,好,他這一手倒是漂亮,以退為進啊!不過,清自是清,濁自是濁,我這裏河道查探得清清楚楚,從那裏開口,從那裏合流,都明明白白。甚至於開渠要用多少工,要挖多少土石,要花多時間,都算得明白,豈是他幾句話就否定得了的?!”